龙扬志博士
[按:每次首师大诗歌会议那个手执数码相机不声不响的理着小平头、大眼有神的龙博士,每次的会议随笔总是妙趣横生令人回到鲜活的会议现场。——安]
首师大“盘点2006年诗歌”随写
70后诗人、诗评家、首都师范大学博士/龙扬志
今天在首都师范大学诗歌中心会议室对2006年的诗歌进行盘点,来的都是客,但一点也不示弱,三斧五斧就把去年的诗歌弄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模子。见识就是这样慢慢砍出来的,刚开始可能胆战心惊,下不得手,但是有人先下手,也就不顾斯文了,抡起膀子就甩,总有两下漂亮的。
具体的盘点手法我不多说,会有《文艺报》做细致的报道,总的说来就是去年的诗歌有好东西,不过不是一般人看到的好东西,好东西当然并不全在网上,那些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中国诗歌的全部的中国网民可能没有福气,就像《人民日报》的李舫一样没有福气,只读到了几首歪诗。林莽认为中国诗歌至少可以分为三大块,一块是已经形成为经典的作品,它们可能就是现在一般的学院中的学者在谈论的东西,一块是当下青年诗人创作出来发表在正式和非正式伴刊物上的作品,它们是中国诗歌目前的中坚力量,还有一块就是网络诗歌。林莽有一个常用的比喻,他认为网络诗歌写作好比是卡拉OK,只要会上网,人人都可以露一手,但是有人也许会唱得很烂,观众就以为中国的音乐就是这个水准,其实这并不是音乐的问题,而是观众的问题,他将它当成了中国音乐的全部。
有几个有意思的地方不得不说,安琪花了整整40分钟来谈她所认为的13位优秀诗人,激动之情难以自抑,因为办了《诗歌月刊·下半月》,所以中国诗歌有了希望。霍俊明兄曾说安琪是一个有新诗史情结的人,这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个安姐姐风尘仆仆的编厚厚的《中间代诗全集》,硬是把中间代塞进了历史。洪子诚先生当然很厚道,按照努力的比例,在《中国当代新诗史》增订本上也给中间代一些必要的涉及,虽然洪老师也因此受到王珂的嘲笑,说“你上当了”。安姐姐激动地说出,想不到陈独秀也写过这么优秀的、力量磅礴的诗歌,这在后来遭到了王光明老师善意的嘲笑,我在《诗刊》作编辑部主任的杨志学师兄在谈到读了安琪所说到的“归来的”潘洗尘的诗歌之后,也感动得一塌糊涂,结果有渊博的编辑指出,潘洗尘并没有离开,一直在写着。光明老师就说,就像安琪发现了大家都知道的陈独秀,你发现了并没有离开的潘洗尘。我觉得这句话特别过瘾。
今天基本上谈的是2006年诗歌的一些关键词,比如张清华老师就说到《星星》如何曲解他的意思,将多种可能的解释弄成了唯一的说法,他本人并没有提出“诗歌已经成为中产阶级的下午茶”这一判断,但是编辑已经这么做了,这“让我很恼火”,同样,对于网络看客与“暴民”的梨花事件,学院中的知识必须保持沉默,否则就是参与到炒作中去构成了同谋。当张桃洲指出不要让底层伦理成为伤害诗歌的借口时,清华先生摆出了山西矿难一年的死亡人数在5000以上,这仅是上报的人数,至于其他底层的苦难就更是不容回避,诗人必须以诗歌的方式承担自己的责任。王光明老师马上就插入进来说,我们强调首先必须是诗,诗歌的本体对于诗歌来说远比它写什么来得重要,我们首先要做的是保证诗歌成其为诗歌,而把那些诗歌无法承担的东西留给其他文类去做。这应该也可以看成是一次小小的交锋,也就是说,尽管大家都认为诗歌是一种艺术,但是它的出发点是有所选择的,到底是先选择诗歌的艺术重要性还是它在关注民生这一层次,却是有不同的看法。王光明老师还提到他对底层写作的保留意见,认为这个底层在概念上是存在严重问题的,它不能恰当地概括写作对象和写作主体,也就是说,底层的底在指向上是含混的,底的深度在哪里?哪样的人或者哪种写作称得上是底层写作?我们很难去约定,因此他提出“民生写作”来替代“底层写作”其目的也就在于此。
桃洲再次谨慎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不要让底层成为一种姿态,从现有的情况来看,不少人就是在这种写作姿态上令人可疑,这就是他以前和我交流过的一个观点,对诗歌技巧的强调是无论怎么都不过分的。如果从激发汉语的创造力和表现力、拓宽汉语诗歌传统来说,这个观点是很有说服力的。换句话说,一个诗人在拿出具体的作品之前,任何的伦理优势是不存在的,这可能就回到了一个我个人以前曾经批判过的观点,诗歌的伦理只在于诗歌艺术自身。写诗不是为了回避现实,也不是刻意介入现实,这些只是诗歌创作冲动的一种资源。
当然在这个会上还有一些人的观点让人受到启发,在此不再一一重复。在今天会上大家提到的诗人有:于坚,胡续东,清平,郑小琼,孙文波,西渡,臧棣,西川,江一郎,雷平阳,林莽,代薇,鲁西西,周瓒,李小洛,梁平,潘洗尘,白鸦,凸凹,陈独秀,呵呵,还有一些,基本上都是比较走红的,或是以写打工诗歌出名的,或是以写技术见长的诗人。参加此次会议的主要有,安琪,霍俊明,林莽,张清华,张桃洲,王光明,杨志学,孙晓娅,曾祥书,还加上诗歌中心一批硕博士,会议由吴思敬老师主持。
2007-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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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链接一]这就是龙博士文中所述我在首师大召开的“2006年诗歌创作回顾座谈会”的发言稿:)
2006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诗人与诗作
文/安琪
2006年,因为当《诗歌月刊》下半月编辑的缘故,我得以读到很多优秀诗作。本文拟从本刊编辑的角度,梳理出本年度我读到的印象深刻的诗人诗作。诗歌稿件全部来自本刊,算是对《诗歌月刊》下半月的一次敝帚自珍。
一、白鸦/《9·11》《科拉·波夫》等四首(本刊2006年第12期)
白鸦是2006年带给我的最后一个惊讶,这位横空出世的诗人出生于1971年的安徽,从事过教师、政府职员、广告等职业,现居京城经营某传媒机构。资料显示,白鸦写过诗,离开过诗,2005年参与主编《诗歌报》月刊但依然没有被外界广为了解。直到,2006年岁末,他和S城写作诸位同仁发起“可能阵线”并接二连三抛出《汉语诗歌叙述策略的转型》系列,才在网络论坛引起各方面关注和漫骂。白鸦的系列文论因为锋芒直指当红的几位诗人而引起围观者的不屑是很自然的,大家以为此君似乎像那些想靠批成名的前赴后继者,却不知此白鸦之底气和写作能力非那些企图靠骂人起家的人士可以相比。
我这么说的原因在于,本人编发过他的《9·11》《科拉·波夫》等四首长诗及在编发过程中读到的白鸦提供的更多优质文本。白鸦的诗歌写作,敢于面对一般人难以驾驭的国际化题材,其在诗歌语言上的大开大阖,语句的凌厉,呼应了其所写的对象而令读者屏息叹服。七十年代出生诗人里,白鸦是我见过的有着清醒的写作追求和大气魄精神脉络的诗人。
《9·11》一诗以9·11这一天为分界线,分出了国际势力几大阵营的对话与冲突,分出了上帝的身体,分出了科学和恐怖,一句话,分出了世界格局。读起来类似于国会议院带着冷色调的发言。这是目前我读到的关于此类题材最为出色的文本。
《科拉·波夫》是叙述本·拉登情人的一首诗,采用相当于一字一顿的语气语调在交出了科
拉·波夫一生所做所为的同时,也不动声色表明了作者的态度:“你该理解这些”。
白鸦的写作,正像他一直强调的“纵向的气场”,他已经能够“辨清真正的历史、传统并与之相通,思接千载”。我对有大诗情结的写作充满敬意。
二、王文海/《火车驶入黑夜》等7首(本刊2006年第12期)
《火车驶入黑夜》是王文海很珍贵的一首具有现代意义的诗作。全诗6节12行,却蕴涵着极丰富的隐喻、象征、哲理等元素。几乎可以说,全诗就是格言警句的集成。诸如“黑夜
只是白天睡着了/火车
只是我的一种飞驰的想法”,诸如“黑夜其实是光明的/你可以掰开白天的眼睛”等等。
我相信,经由这首诗作,70后诗人王文海已经摸到了现代诗的脉搏。
三、凸凹/《鸟,或黑色的河》等五首(本刊2006年第10/11中间代特大号)
凸凹是一位可以自由出入于诗歌之门的优秀诗人,他飘飘的长髯,他的仙风道骨,遗传到诗歌身上便是随心所欲,出神入化。《鸟,或黑色的河》等五首,是凸凹在2006年开创的标点前置写法的一部分。所谓标点前置,就是把标点符号根据需要放置到诗行的首字,它形成的奇异效果是,打破了常规诗歌写作的内在逻辑,破坏了阅读者要求于诗的惯性思维,而在眼花缭乱中感叹作者对汉语言的使用已不满足,已必得借助标点符号来表达自己对所写物事的特殊性的强化作用。
感谢第三条道路,让我得识凸凹这位大才。
四、戴小栋/《洇湿的冬日》等三首(本刊2006年第10/11中间代特大号)
戴小栋的诗优雅、安静、从容,略带宿命般的感伤和疼痛。读戴小栋的诗就像读他的人,两者是一致而非割裂的。来自山东的戴小栋似乎具备在尘世的喧嚣中安静下来的愿望和能力,作为万物感知者,诗人对日常物象、时光、人本身有着迂回曲折的顿悟。他诗中的意象诸如“雪团”“浓雾”“冬日的情绪”等,无不折射出一个尘世喧嚣中的隐者形象。
诗人的内心,一定总是挣扎、困扰在进与退、沉与浮、真与假、生与死之间,这样的人才能有如此言犹不尽的思索,也才能有如此了悟之后的通澈。我觉得小栋有把握复杂情感表述的能力,他的才华在时下已不多见的华丽、典雅中按捺不住地闪烁。
是的,在当代诗界,小栋是一个隐者。他只是借助于诗歌,让抽象的事物幻化出形体、声音和气味,却不让自己走在诗歌面前。
五、林童/《大风还未吹来》等四首(本刊2006年第10/11中间代特大号)
《大风还未吹来》是林童诗中少有的既有理性思辩,又有语言湿度的一首好诗。全诗分4节,每节5行,依据时序铺展了一副冬天逐日来临人、事、物的渐变与转换。我喜欢这首诗中的冷静干练、语言的不沾滞。喜欢诗中诗人形象的倔强。
林童难得抒情,偶一抒情,便有佳作。《大风还未吹来》即是如此。
六、远村/《清晨》等五首(本刊2006年第10/11中间代特大号)
远村的荒诞是有现场感的,他的荒诞诗以叙述场景见长,在对场景的叙述中,荒诞出来了。《清晨》是很典型的一首。全诗3节共10行。说的是“我”站在楼顶的窗前,看到街上的人个子很小,于是连忙跳下去在人群中窜来窜去,发现,所有的人都和原来差不多。最后,“我”发出了一声“感谢大家/一夜过去/这里没有变化”。
本诗最妙的就是这最后一句感谢。一尘不变的生活本来是很枯燥寂寞的,诗人却用感谢达到了荒诞的反讽效果。
七、雪峰/《一次性》(本刊2006年第9期)
今年才出道的雪峰因为《一次性》之先锋新锐,而使那些多年苦写却摸不到现代诗之门的人徒叹奈何。一次性在人们的思维定势里总是与那些纸杯、方便筷、包装盒等等挂钩,雪峰却把它和白天黑夜产生联系,当他说白天黑夜也都是一次性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是什么秘密为什么我们却没有想到呢?这就是诗歌写作的出新之妙。
如果只是以想象的出新引人,这首诗还不值得我们重视。《一次性》的语言和它所涉及的写作对象“白天黑夜”一样,有着神秘的穿透力。其原因在于,“我”游走其间。想象一个“我”神出鬼没地出入于“白天黑夜”之间,或让“白天黑夜”在自己身身上一次次发生,而每次发生都是一次性的,就足令人起鸡皮疙瘩的。
八、阿翔/《希拉穆仁草原》(本刊2006年第8期地理特大号)
写草原的诗篇很多,写好的就不多了。阿翔的《希拉穆仁草原》是能够一读再读的草原诗篇。它采用悠长的咏叹调语言,使草原的忧伤绵密而宽广。想要表达草原的忧伤很多,但表达得好的就不多了。
请读三遍全诗的最后一句:“现在,她们即兴放歌,敬上一杯酒:“哦,外乡人,外乡人,你走得真干净。”
九、幽云/《心中的兽》等3首(本刊2006年第7期)
在80后诗人普遍追求轻抒情、口语化写作的大环境下,幽云的诗无疑有着繁复写作和思想思考的难度。在《心中的兽》一诗里,诗人追循心中的兽的阻击,跟着它到黑暗、河流、森林、草地和云朵等处,去等待风雪,囤积山峰,并最终发现前生的来和后世的去。这是一种很富高远动机的想象和写作。
幽云的另外两首诗《春天之后》《蒙田之死》同样让我对他充满期待。
十、康城/《瑞竹岩》(本刊2006年第7期)
康城本质上不适合写语言裂变的诗,他适合写的是《瑞竹岩》这类安静的带有佛、道意味的东西。在诗中,诗人以登临瑞竹岩的经历记录下沿途所见所感的一切,它们都围绕着一个核心:思与静。
整首诗有点像自言自语,其意仿佛在对自己的说服。
瑞竹岩是我老家的一座山,若干年前,我曾和我的前生一起上去过。我下来了,前生留在那里。
十一、陈独秀/《答半农的〈D——!〉诗》(本刊2006年5/6安徽新诗阵线)
这是我第一次读到陈独秀的诗,第一次读到,就折服,就感叹:毕竟是陈独秀!全诗62行,基本采用长句以造成一种激情洋溢的气势。诗中秉有五四时期的爱国热情、忧民情怀以及诗人间的鼓励进取。
这是一首完全大我的诗,大却不空泛,也不喊口号,却让人感受到了陈独秀登高一呼的身影。
十二、老巢/《空着》(本刊2006年第5/6安徽新诗阵线)
老巢是个产量不丰的诗人,这与他介入的诗之外的活动太多有关。截止目前,我读过的老巢的唯一一首长诗就是《空着》,但就这一首长诗,就足以奠定他在长诗写作中的位置,原因很简——空着不空。
《空着》是一个人对一个城市的言说,在这座内功能紊乱的城市,诗人是个居住者和异乡人,他的冷漠缘于城市本身的混乱和病变。城市主题的难以书写在《空着》里不存在,《空着》是现代城市的“荒原版”。
值得注意的是《空着》的语言机智,它的顶针的句子造型。
十三、小宽/《游戏会》等3首(本刊2006年第3期博客特大号)
小宽这三首首先以题目吸引了我:《死亡梦》《没有街》《颠倒句》,有点像古代词牌的现代变体。充溢诗中的想象与现实的撕裂、扭曲、变形与时空失控交织成的黑暗诡异,让人信服80后一代在经由网络神速穿梭的幻景而拥有的超常语感与场景描摹。
小宽的诗有智慧、有残缺的韵脚在釉面上滑行的快感。
本刊精彩诗作远非本人所选取这些,有欲望读的,请订阅本刊。
20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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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链接二]
1995年度第四届柔刚诗歌奖的授奖词(王光明教授执笔)和受奖词(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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