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多么好”

——从《画天气》说唐果的诗

向卫国

    读了唐果的诗，我最想说一说的，就是这首《画天气》，但我这篇小文的标题却来自她的另一首诗，这首诗就叫《这一切多么好》。

    “这一切多么好”！生活、世界、天气、爱情显然不可能一切都是好的，甚至不好的时候居多，“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嘛。不好了怎么办呢？比如，“没有我喜欢的天气”怎么办呢？画一个。在唐果看来，天气是可以自己画的，这是多么奇异的想象，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说过类似的话，只有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也许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唐果诗歌的奇特魅力也许就在于这种孩子气，她希望（可能实质上她就是）永远用一种孩子的目光打量这个世界，一切都是那么的新奇、有趣，值得存在——“这一切多么好”！甚至在唐果的笔下，爱情也是充满孩子气的。“我决定这样去爱一个人/像雪，在他睡着时/悄悄地下/在第一场雪还没完全融化时/紧跟着再下一场/等他终于发现雪下得很大/雪已把他裹了厚厚一层”（《我决定这样去爱一个人》）这种爱情带有一点调皮、一点天真、一点恶作剧、一点小小的冷幽默，因为它背后实在还深藏着一点点无奈的情绪；但它又是多么的深厚，多么的不计回报，就像雪。对！只能是雪，静悄悄地下……

    《画天气》这首诗，无意中触及到了诗歌的一个伟大的秘密，即史蒂文斯说的，诗歌中“最终的信仰是信仰虚构。你知道除了虚构之外别无它物。 ^①”所以要理解《画天气》的真正的妙处，必须同时读懂《我决定这样去爱一个人》，对诗歌的虚构，即想象力量——“画”——的信仰，正像对爱情的信仰一样，“知道是一种虚构而你又心甘情愿地信仰它，这是何等微妙的真理。^②”

    但对唐果而言，诗歌真正美好的地方，不仅在于虚构的自由，更在于对美好的虚构。比如，她不仅画天气，她想念森林的时候，也“画森林”，画森林中的一切，尤其是森林之王——老虎。可是她又不禁担忧，“如果老虎掉进忧郁的陷阱，谁来把它搀扶”？那好吧，那就“画另一只老虎”，并且“只画一个山洞，让它们在洞里咒骂、争吵，日久生情”（《画森林》）。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何况一洞？但唐果偏要一厢情愿，让它们在同一个洞里“日久生情”。这就是唐果，她的诗歌的想象力的唯一方向，是想办法，让一切变得美好：“心情好的时候，她想，就这样吧，遵从固有的秩序”；“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想，颠倒秩序也许会好些”（《与心情有关》）。世界的秩序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可以依心情而颠倒的；同时，秩序也没有好或坏，心情好，秩序没有什么不好；心情不好，秩序也不好，把它颠倒一下，心情也跟着颠倒，于是，这一切变得多么好！这就是虚构的力量。而虚构的目的，就是要让一切变得美好。同时，我们也再一次发现，一个伟大的诗人似乎已经把真理都说完了：“诗歌的目的就是为人的幸福作贡献。^③”无疑，唐果信仰幸福。

    不仅自己幸福，她希望一切都幸福。回到《画天气》这首诗，我们不难发现，唐果是如何通过诗歌的想象和修辞，把幸福发明出来，赋予世间的一切事物的。

    首先，“天气”是肯定画不了的。但古人说，“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木写之。^④”唐果画天气，其实是画太阳、画风、画树、画天空，这就行了，它果真“画”了出来。

    其次，唐果画的每一样东西，她都要让它们幸福，而它们的幸福就是“我”——唐果的幸福，二者是完全一致的。所以，画太阳，不能太白——从下文我们知道这是为蓝天的“蓝”着想）；画一点点风，这是为了不让树“呆立得太久”，免得它们“抗议”；诗人不想画雨、不想画云，是为了“让这些苦命的女人回去洗干净她们的白被子”——多么温柔的想象和奇特的修辞！最重要的是画天空，画天空要画出“出人意料的蓝，让以后的天气无法摩仿的蓝”：这一片“无遮无拦的天空”，一个蓝天气，是最美的天空，是最理想的天气，它代表着存在本身的美，大美无言之美！最后，“一轮不太白的太阳被风刮得左右摇晃/连回家的时间都推迟了”，这一句既是物理的写实，也是情感的写真，因为天气越是晴朗，太阳消失得越慢。物犹如此，人还有何疑？我感觉，唐果的一颗心，正欲为天下人的口中，一粒最甜的糖果。

  如果说，对史蒂文斯而言，虚构是一切诗歌的本质；那么，对唐果而言，还得补充一句：爱是一切虚构的目的。我们除了聆听一个世所公认的大诗人的教诲，也不妨听听一个小女子的唠叨：

你必须相信，在这世上

好人满街都是，坏人却像疯子一样

即便你走完一条街

也不一定能遇到一个

       ——《必须相信》

难道这真的只是一种虚构吗？

2009年11月18日

①②（美）华莱士·史蒂文斯《最高虚构笔记》，陈东东、张枣编，陈东飚、张枣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3月版，P254。

③同上，P260

④（清）刘熙载《艺概·诗概》。

附：

《画天气》

没有我喜欢的天气我就画一个

太阳是需要的，可我不想让它这样白

风也要时不时地刮点

否则让喜欢摇头的树呆立太久了它们会抗议

雨就不要了吧，也让云彩休息几天

让这些苦命的女人回去洗干净她们的白被子

我要用最蓝的颜料涂抹天空

出人意料的蓝，让以后的天气无法摩仿的蓝

足够了：在我面前呈现的将是一片无遮无拦的天空

一轮不太白的太阳被风刮得左右摇晃

连回家的时间都推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