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十四节:昨夜一恍惚想到安琪和她的诗》之新锐批评二】
不信大师
——对顾北、安琪《新十四节:昨夜一恍惚想到安琪和她的诗》两个重叠文本的一种阅读
中间代批评家、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广东茂名学院中文系副教授/向卫国
【向卫国(1966—
),笔名北窗,湖北长阳人,土家族。1989年毕业于吉林大学中文系,现为广东茂名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学理论和中国诗学。已出版文论集《诗意的皮鞭》、诗集《悲剧的叙事之初》、学术专著《边缘的呐喊——现代性汉诗诗人谱系学》《目击道存——北窗诗论集》《茂名文学史纲》等。】
从“顾北”这个名字说起。但也不必深究,随字面而解:“顾”,还视也;顾盼生姿,情深款款。“北”,北方;本义背也,略一引申,失败。
一个福建人,居于祖国东南,何以一意顾“北”?深情一瞥之下,又有何发见?为何汉语诗界会为之一振,平添一段佳话?这是三个问题,也是一个问题。
某年某月某夜,“一群假装绅士的男人
一群妖艳的女子在粤界喝贵格纳红酒然后他起身去了球场估计一身臭汗在推开家门前那一瞬间离奇地想到了安琪和她的一首小诗”。一开始就呈现出来一个经典的“现代生活”场景:假装绅士的男人、娇艳的女子、贵格纳红酒、时尚运动……然而,就在这样的情境之后,紧接着却是上面那也许会成为某种历史定格的一次深情的顾盼。这是怎样的惊艳一瞥?有着什么样的意味深长?它是偶然还是必然?
隔着千里时空,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又分明看见远在京城的一个异时代的“临水照花人”(胡兰成语)的面影,映现在“午夜”坚硬得“像一块门板”的天空中。不是青春的黎明、也不是古典的黄昏,而是“午夜”——没有任何可能导致文本走向某种传统式的浪漫,只有坚硬的“现代”之夜。现代之“夜”也就是“不夜”,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美女如云,夜与“现代生活”的关系,不仅仅是某种象征,而是构成生活本体的某个有机部分。然而,午夜将过,一切喧嚣的尽头,还是忍不住地要回头一瞥,仿佛一只挣扎于茧中的蛾,它要蜕去的是一张“世俗的皮”,它要寻找的是一对飞翔的翅膀(“就差从十七楼来个飞翔的姿势”)。这张皮,“红色的球衣”也无法代替,最多是一种过渡。这个“在盲肠里摸索许久”的现代生活主体需要另一种更高层面的拯救;于是,一个诗歌的安琪(儿)出现了,有“她的一首小诗”为证。
然而,诗歌能够拯救他吗?谁也无法回答,在汉语诗歌本身都被视为一种失败(“北”)的当代,诗人尚不知如何自处,又焉知诗歌尚能何为?
但我们需要回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诗歌”自己站出来说话。我把重叠在顾北诗歌文本上的另一个文本,即安琪的“注”看作是“诗”的自白,诗人安琪不过是被诗歌借用的一张嘴。但诗歌的回答显然并不那么简单和明晰,但愿在下面的一番讲述之后,我们不会更加迷茫。
首先,为什么是安琪,而不是别人在此时成为诗歌之“口”,代诗立言?我想这有多重原因,一是,“我的海和你的海紧挨着”,同为福建诗人,更易生惺惺之意,这无需解释。二是,安琪身在北方的京城,是顾“北”的最佳理由;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北”在此处代表的是远方,人们在渴求着超脱自己的时候,只能看远方,不能望着脚下。身在福建,东面是东海,“海”象征着人生的更加迷茫之处;南面不远是南海;西面是高高的崇山峻岭,挡住了视线;只有往北,才有不断伸展的土地,既实且远,既超越而又不虚妄。三是,“北”不仅代表远处,还代表高处,京城不仅是学术文化的高处,而且此时京城的安琪是当代福建乃至中国诗歌的某种高处,作为同乡,仰慕之情难抑,人之常情也。需要说明的是,就纯粹的创作而言,安琪是不是当代汉语诗歌的高处,必有争议;但就对当代汉语诗歌的贡献而言,就一个诗人对诗歌的纯粹性和诗歌精神的坚守而言,安琪堪称时代的某种高处,当无疑议。正是这种纯粹性,使个人的发言有了代诗立言的意味,否则是谈不上的。所以,顾北便有了充分的理由一“顾”而“北”,义无“反”顾:在“那一瞬间”,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离奇地想到了安琪……”只不过,一旦我们想明白了个中原由,“离奇”二字可就谈不上了。
其次,诗歌之口或者说诗歌借安琪之口,说了些什么?从文本的角度看,诗歌之口以所谓“注”的文本形式,插入顾北的文本,交叉重叠出现,与后一文本的十四个片断(称《新十四节》)构成一一对应。其功能有:阐释、映证、驳难。它不仅是在文本存在的形式上肢解了原文本,也在内容上对它完成了悖论式的残酷肢离和意义空间的重构。
从总体看,十四个“注”对顾北的诗文本有着精确的理解和意义的引申(当然个别难解之处,也有存疑,连安琪也不能准确把握的东西,别人当然更难把握),但往往并不是直接进行阐释,而是用各种材料进行间接的说明,也就是在意义的“映证”过程中,间接暗示出对原文本的领悟。比如,“注5”引证了两首诗来映证原文本中“17楼”一词的神秘出现,福建的顾北某夜从“17楼”的夜宴中挣脱出来,冲向象征生命力的激活与生长的球场,而安琪在北京的住所恰恰也在“17楼”。一个偶然的巧合,引起了安琪内心巨大的震荡和丰富的联想。“注7”又引用两首以鼓浪屿为题材的诗歌来回应原文本中“我的海和你的海紧挨着”这句诗。特别重要的是,这种阐释和映证式的回应,虽以片断方式呈现,只是诗人安琪一生中某种与原文本内容相应的细节的再现,但把它汇拢起来,已可窥见她的前半生的完整经历。两个文本细节的对应关系、诗人安琪传奇般的诗歌人生,似乎真的是代诗立言,以其丰富性和审美世界的纯粹性证实了脱离世俗的诗歌生活并不是想象中的,而是现实一种,值得信赖,也值得一试。某夜发生在福建的这深情一“顾”,并不是针对安琪本人的现实存在,而是对“诗歌”本体或诗歌般的审美人生的一“顾”,安琪领悟了这一点之后,似乎在通过自己的方式(诗歌的方式?)帮助他尽可能完美地完成这一形而上意味的生命返“顾”。
但是,更深刻的危机隐伏其中,所有的“注”对原诗文本的回应,在阐释的同时也在进行着几乎无可辩诘的驳难,既是对顾北原诗文本的驳难,更是对“诗”本体的驳难。这才是作品的动人心魄之处。
诗人安琪一生追求纯粹的诗歌人生,放弃了几乎所有世俗的生活,诗歌也确实给了她精神上的巨大抚慰,但同时,诗歌给她带来的伤害远大于安慰——“我们要的是,美女,才女的不要”!世界从来如此。看起来多么简单、浅显的理由,却又是最原始、最根本性的理由,一个诗人越是优秀、越是纯粹,越是容易被世俗世界拒诸门外,从而远离世俗的幸福,正如诗人最近在一篇访问某“大师”的博文《请问大师》中所描述的:“连续一周不说话对我这貌似爱说话的人似乎是奇迹,但是的,我真的经常连续一周不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无人可诉。渐渐变成,心中波涛汹涌,口却出不了一言。那种绝望异常平静,也异常无奈。”
据笔者所知,这完全是诗人近几年生活的真实写照。2008年3月,笔者有机会拜访安琪工作的“中视经典”,曾与张德明博士一起聆听了她亲口对包括“注5”中两首诗在内的部分诗歌的现场解说。更多的细节不必透露,只能说诗人内心情感和生活的残酷现状,让人闻之触目惊心。下面是诗人自己向我们揭秘的一个日常生活的片断:“我轻手轻脚,在女主人的监视下我左脚和右脚交替出错,最后我索性哪儿也不动就呆在房里,我不喝水以避免上洗手间,不吃饭以避免去厨房,不看电视以避免到客厅。原谅我的女主人吧,她满怀怨恨是因为她年事已高,她脾气暴躁是因为她有糖尿病,我要感谢她冲我正在洗碗的水槽边扔过来的是一把锅铲而不是菜刀,感谢她悄无声息走到正在往洗衣机放水的我的耳边说‘你干什么’以培养我的受惊吓能力……”有人会说,这与诗歌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诗歌的错!的确不是诗歌的错,但它是诗人为追求诗歌的辉煌所付出的代价。如今,诗人经常面临着一种极度的情感孤独和内心凄苦,只能依靠“浸泡在福尔玛林里的”“记忆”来想象和体验温暖的人世,缓解内心的焦渴:“哦,天,我已经不能确切认准过往一切,也许,最该浸泡在福尔玛林里的,是记忆本身。人们通常用福尔玛林来保存尸体,用酒,来保存情感。只有在酒中,你才会说,我想我想我想,操,操,操,你!可是我可怜的耳朵已许久未听情话,它惊讶地问我:主人,他说的是哪国语言?”“我于是回答:他说日语,翻译成白话就是,风话,或者,疯话。”真的就像一篇疯话,不过它不是鲁迅笔下的“狂人”说的那种疯话,它不直接针对宏大的民族秘史,而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个人情感秘史,但它却有一种映照的功能。这就是“北”,甚至是更真实的“北”,既是个人生活的败北,也是诗歌的全面败北,准确地说是诗歌在当代生活中的处境。真是太神奇了,“顾”和“北”,两个普通的汉字中居然隐藏着这么多的秘密!我知道,这不过是一种文字游戏,但是如果我们严肃地来做,事情也可能就严肃了起来。
最后,我要说到通过这个独特的文本,其实更直接地说,是通过安琪,我所领悟到的某种诗歌的要义或曰诗歌伟大的普世光芒:作为中国当代诗歌的见证者之一,我发现诗人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也没有完全绝望,依然对诗歌、同时也是对人生有着坚定的信念。最糟糕的情况也只能说是一半清醒、一半迷惘,而从来没有更糟。“我从来不羡慕那些有着安逸生活的人,也不对他们的安逸发表高见,但我却不得不经常面临安逸者以安逸的口气逼我承认生活的艰辛。似乎我的承认对他们是一种享受。(《请问大师》)”一方面拒绝他人对自己的生活境遇居高临下式的同情,一方面自己却不断地向外界进行着诉说,即使只是在某些场合对某些个体进行讲述,但作为一个诗歌的公众人物,她的任何话语都有可能成为公开的秘密。既要掩饰,又必须渲泻,这种矛盾的心情不过是一种人之常情,读者也许不难理解,但作为当事人自己却常感困惑。于是,再去请教“大师”(《请问大师》):
——“请问大师,现世安稳却平庸好,还是波折却有所求有所为好?”
——“安师是否疯鸟?哪是问题,明明是地狱之门的猫眼。窥之,安稳谈何容易,平庸却是练习题;波折一日三餐,成就像情人的忠贞朝难应夕。不妨乱来一气:安稳又功成名就,如二秘后又自投三四秘;波折与庸常常联姻,整垮做梦家庭。全天意。按时服药,过街小心,如今再谈选择,已迟至只能当童养媳。稍后再回,对不起。”
大师何足信哉!最多不过还是“全天意”而已。也包括那些诗歌的“大师”们,庞德或者艾略特、普拉斯也等于杜拉斯,终究和你又有什么不一样呢?关键在于——
你相信美:“一个诗人,尤其是,一个女诗人,尽管疯了,也是挺美的。”
并且,热爱着青春:“我的孩子们,你们真好,因为年轻,你们一点儿也不违背身体的指令。你们的脉管流的是血而他们是水,你们肉里有骨而他们有肉无骨,你们在任意一个座位上额抵着额,一旦目的地到达,你们便弃席而去,一点儿也不用回头留恋。”
相信和热爱,使诗歌有了永恒的生命。
因此,我也可以相信,即使“他没来”……即使,“他”永远不来,你还是会让“‘他’穿梭在字里行间”,就像你的诗句穿梭在你的读者心里一样!
我还相信,每一个读者如果是真诚的,他们就是你的无数个“他”!终有一天,他们会有能力集体地返身一“顾”!坚硬的“暗夜”不再坚硬,即便看不到灿烂的星空,但也绝不会是“北”:夜空中浮现出一张平静的脸,让人一看便懂得什么是平静。
2008年8月14日 广东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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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张德明、赵思运、蓝棣之、向卫国、张光芒、吴投文、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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