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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集三         

诗集三

作者:唐果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1569 更新时间:2009/10/25 0:32:14
 



画森林



我要画一座森林

它必须是绵延的,一只老虎走一天也走不到边



树木必须高大、茂密、葱郁

当老虎有了微服私访的兴致,它能为老虎提供朴实的装束



草东一丛,西一丛,松针金黄,像厚厚的软垫子

假如老虎有了纵身一跃的勇气,它们能托住它庞大的身躯



没有兔子、麂子,没有鸦雀、鼠蚁跟它做伴,没有蟒蛇盘踞

如果老虎掉进忧郁的陷阱,谁来把它搀扶



我还要画另一只老虎,让它们追逐、嬉戏,抢夺肉食

最后,我只画一个山洞,让它们在洞里咒骂、争吵,日久生情



安慰安慰她吧,那个失去膝盖的人



安慰安慰她吧,那个失去膝盖的人

那个头发不黑不白的人

那个腰身变长、臀部变丰满的人

那个想念草莓妹妹和葡萄姐姐的人

那个甩着两条腿,像甩两节脱水的甘蔗

在楼梯上上下下、若无其事的人



我看不见风



我看不见风,他们说我是瞎子 

我听不见风声,他们说我是聋子 

我说树叶晃动不仅仅是因为风,他们说我是骗子 

我说树叶叩开了乌鸦的巢穴,他们说我是疯子 

风这么大而我却不躲进山洞,他们说我是傻子 



偷听狗的主人描述它的死



我偷听狗的主人描述它的死 

它拒绝进食,于是它的肠胃干净了 

它不喝水,它的膀胱干净了 

牙齿掉光,它的口腔干净了 

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它的耳朵干净了 

生殖器不阻塞,比它出生时 

还要干净。它就这样 

趴在干干净净的泥土上,等死

它死了 

它的死比海水浸泡过的尸体还要干净 



受伤的母豹子



受伤的母豹子

在森林中踽踽而行

她走到哪儿

哪儿就有明艳的花朵开放

可惜,她不知道

犹自忧伤的向前走 



我看见灯的无数根手指



我看见灯的无数根手指

轻轻的

不紧不慢的抚摸

碰上那些

在隐秘中沉睡的部分

它们总是绕道而行



她摸到了睡眠的丝质内衣



关上灯,摸黑回房间睡觉

向前三步,摸到一扇门

上下左右的摸,摸到门把手

向左旋转,门开,出门



摸到冰凉的墙,尖利的墙的拐角

向右转,摸着墙壁向前五步

摸到栗色的门框,向前一点

向上一点,摸到另一个门把手

用力向右旋转,门开,进门



顺手把门关上。呈45度角,向前走四步

摸到床沿,床单,被子

摸到枕头,摸到孩子的手

摸到他的嘴唇、脸蛋、鼻子

摸到他汗津津的额头,摸黑给他擦汗



继续摸,摸,摸。很轻松的

她摸到了睡眠的丝质内衣







你来了

又走了

就像一阵风

吹过我的时候

是我的

吹过别人的时候

就是别人的了



小人儿 



小人儿,在我身体里

在我身体里睡觉

在我身体里撒泼

郁闷了,就出去走走 



小人儿,收下很多沙子

在风里捻成绳子

从我一只耳朵穿过去

从另一只耳朵拉出来

 

小人儿敲我的骨

我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人儿吊在心脏上

我是锃亮的钟摆 



小人儿,我是你妈

你情人,腐肉是你的

枯骨也是你的

来啃我,糟蹋我 



我好像快被掏空了



我好像在不停的往外掏

有时候是必须这样做

比如给刚咽气的陌生人

对这类人

怎么样我也得掏一点

我得趁他的灵魂离他不远

我得赶紧掏

再不掏出就没机会了

所以我掏得很快

一抓就是一大把



有时候是交换的需要

假如你掏不出

你也就拿不进

跟养家糊口一样

由不得你愿不愿意

掏的时候还得心情愉快

否则你会失去掏的资格



对那些捍卫我骨头的

迫使我去追的风

我也得掏,如果不掏

风就永远跑在我的后面

骨头也会像露天柱子

早晚会长出黑色的苔藓



有时候是由于惯性

惯性是一种病

就是结巴说话

就像得了类风湿的手

心里恨不得

把“掏”这个动作扼杀

可手还在不停的往外掏



假如把手捆起来

睡着了也还在梦中 

掏,在梦中

我把森林掏成荒丘

把大海掏成沙漠



有一种爱情



有一种爱情 

我想象它们是鱼 

它们活在水里 

它们在水里谈情说爱 



情话是一串串水泡 

自海底上升 

人们看到蓝色的泡泡

只说漂亮 

但嗅不出气泡里的甜腥 



它们接吻 

去很深的海底 

去珊瑚丛中 

珊瑚有美丽的刺 

美丽的刺挂着它们的鳞 

等亲热够了才分开 

朝各自的海域游去 



等它们死了 

便会浮出水面 

海风吹过来 

它们可能会挨得很近 

到那时候 

无论它们挨得多近 

都不是因为爱情 



请爱我



请爱我,我的孩子

请把玩我

如果能,请把我拆卸

然后装起来

装得有些异样也没关系

请把我当毛毛虫

你吓得跑开

却又忍不住,在门后偷窥

请你这样或者那样

你怎么样都行



来吧



来吧

我无所傍依的爱人

到我这里来



我通体透明

拥有每天的黎明

还有倔强的皱纹和长发



米粒大小的你

瘦得皮包骨头的你

寂寞的你



跟我在一起

谁也不会觉得自惭形秽

谁也不会喊疼



致远方的朋友



我没日没夜的想你,已经七天了

可你不知道,你不会因为我想你

而右耳发烫,而像患感冒一样打喷嚏



我准确的知道你在那儿,就是那儿

那儿很遥远,假如有一天我去那儿

我会告诉家人:我踏上的是探险之旅



这七天,我见到的激流是你,寺院是你

湖泊、雪山、峡谷、拱桥、巨石都是你

我没日没夜的想你,已经七天了



你离我很远,可我的诗我触手可及

我把你乔装改扮铸成雕像放在我的诗里

我的诗装有铁栅栏,你再也逃不掉了



爱屋及乌



我爱你,爱你仙鹤一样的腿、鹭鸶一样的脚

爱你耳朵背后的黑,臀部的两片雪白



我爱你,爱你撒在地板上的饭粒,盆里的泥鳅

爱你横七竖八的泛着恶臭的凉鞋



我爱你,爱你的“天线宝宝”、“可爱的蓝猫”

爱你偏远的、芳草萋萋的幼儿园



我爱你,爱你的上铺爱你长着雀斑的老师

爱你送给同学的第一束狗尾巴草



我爱你,爱你的老婆、岳父岳母及她家的世仇

爱你老婆产后的红鸡蛋、产褥热及花头巾



我爱你,爱你屋顶的乌鸦,煮熟的菜青虫

爱你贴在门上的钟魁和挂着的小圆镜



保佑



在松赞林寺,花五块钱

请老喇嘛赐给我一串手链



手链戴上我的手腕,保佑我

戴上别人的手就保佑别人



把手链戴上猪蹄

屠户会不会放下屠刀呢



还有谁比一头猪更需要保佑



我想加入蛇的行列



我爱上了蛇 

我爱上了她妖娆的身子 



蛇绕行,可她知道 

她的洞穴在哪里 

她晃动小脑袋思考的样子 

有点滑稽 



我亲眼看见一条蛇扭成麻花 

抱紧树枝,缠 缠 缠 

紧紧的缠,缠得紧紧的 



冬天,蛇赠我以蛇皮 

她叮嘱我,必须把自己 

变成一根柔软的棍子 



在我经常走过的地方,有一蓬青草 



在我经常走过的地方,有一蓬青草 

像怀孕的小妇人 

如今,水泥路已被她占去一半 



假如没有园丁和秋天这些铁面警察 

她还会一直蔓延开去 

爬过围墙,爬上屋顶,爬到马路上 



她还会一直爬,一直爬,一直爬 

爬到内蒙,爬到新疆,爬向所有同类 

这个小妇人,她能将整个世界爬遍 



飞翔实验



这种姿势是适合飞翔的

屁股向上翘起

双足卷缩

双手平伸

嘴撮成尖喙状 



看上去尖喙里空无一物

可他哑剧演员一样

叼着一团空气

并飞得小心翼翼 



风是有一点点了

雨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

嘴里没东西的

他仿佛听到

玻璃掉在石块上的声音



在山间行走



在山间行走

不知离目的地

还有几公里

几小时

几望路

不知道从后面来的

从前面来的

是人

是毒蛇猛兽

还是鬼

不知猎人挖的

铺满鲜花的陷阱

埋的将是猎物的骨

还是你的骨



遥望孤山



我向它走近  走近

我向它走近了一千公里

可为什么

它就不朝我

移动  移动

移动区区的几百米 



它只要移动几百米

我就可以

抱着树干哭

或者在一块石头上

留下深深的牙印 



和针一样细 



她走路时抬头望天

心慌的忽略了狼窝

在一些人身上磨一次

在一些人身上磨十次

在一些人身上磨成百上千次

终于,她被打磨得 

和针一样细  比针尖

碰哪  哪疼 



开花    



是我自己决定要张开的  

和风无关  

和季节更是没有联系  

不过刚好在春天  

我才有了张开的心情   



花骨朵像一个人的手  

握久了会疼  

便想着张开  

慢慢的 

慢慢的张开 

张开的我 

舒服极了



鱼的脊梁 



一直以为:鱼只有一根脊梁骨

鱼大,洗干净,就不会苦

苦的也是那些小的,因为没有取出内脏 



他一边把长得跟玫瑰花瓣似的鱼鳃

扔进垃圾桶,一边说

只要把鱼的两根脊梁剔除,鱼就不会苦了 



她抱着手看,看他把鱼鳞刮干净

手指与刀锋平行,来来回回的

把粘着血迹的鱼鳞赶进垃圾桶 



她脊背突感凉嗖嗖的

等她披衣折进厨房

鱼已经小块小块的,在砧板上了



我没有刀子



我真没有刀子

如果你非跟我要

我只能递给你,我的双手

指甲剪得干干净净

骨头隐藏在手掌背后



我也没有毒药

如果你非跟我要

我只能揪下一绺头发

烧成灰,给你

吞下吧。不牙碜,也不会缠住嗓子



我已停止生长,缺少的那些

撒下种子,也无济于事

如果你非要跟我要

我只能给你,我身上的一部份

像一堆等候取用的沙子



一个非常突然的决定



我突然决定:今晚不让自己睡着

我要想楼上那反复走动的高跟鞋

它是尖头的,还是圆头的

要想穿鞋的女人的脚踝

是平滑  还是凸出得厉害

她的小腿是圆筒形的,还是萝卜状的

她的大腿与大象腿相似,还是与鹭鸶脚接近

她穿几号的短裤,肚皮上是否有斑纹

肚脐的形状以及乳罩的型号

 。 。 。 。 。 。 

这些,对一个女人来说太重要了

我得仔细想,就算赔上一宿也很划算



我的自白书



假如,有一天

你看到我张开四肢

仰躺在大地上

请不要把我当跳板

踩着我的肚皮跳过

不要把我当障碍物

大步流星的跨过

不要以为我在等蛇入侵

更不要招来垃圾车

我不过是想告诉路人

我——一个女人

需要的

只有这么一小片



给词语排队



名词站第一排,这些合唱队员

有的穿白色拖地长裙,有的穿燕尾服

难以分辩。观众需要我来告诉他们

站在第一排的,都有谁



动词站在指挥台上,他们的千手千足

此起彼伏。他们齐心协力的

把名词的高腔高调拌韵

并在适当的时候,给名词插上翅膀



形容词站在名词后面,很激动

但都不做声。当名词用眼神暗示

他们需要鲜花的时候,形容词

就会快速的,把鲜花举过头顶



副词,介词,连词。。。。。。这些清瘦的人儿

围成一圈。只要是需要,他们就跨出队列

加入表演的队伍。谢幕的时候

他们从不会忘了:向观众挥手,致意!



让我想想往事



 “黑暗起皱折了”

那是因为,你在用锤子

卖力的、敲击我的脑袋



我脑袋里装不下黄金

没有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把黑暗抖平整”

往事在夹缝中,不利于

被捞起,和即将长出的菌类



与仇人书



我的仇人,我不该把鱼钩扔进你的池塘

不该在眼皮上抹上金粉偷窥

更不该站在你的视力范围之内被你看到



嘴里的鲜肉被掠夺,沉睡的伤疤被惊醒

不恨?怎么对得住水,对得住

迂回的堤岸和水中倒影的波光粼粼



不可逆转。作为你的仇人,被你置于对岸

干涩的眼睛低垂,溢出嘴角的唾液

被吮吸回去。谁能不提防怀揣利刃的人



我的仇人——可怜的家伙!寒冷的时候

就别想我了,饥饿的时候、干涸的时候

忧郁得咳嗽、乌鸦纷飞的时候也别想我



在冬季,你坐在火炉边吃红薯;你脱得精光

跳进温泉;你和你的爱人前前后后

进入天堂。我的仇人,这时候你想想也无妨



我该怎么办



你说我爱上衣冠楚楚和尖头皮鞋

而一些破衣烂衫像风一样吹过我的身边,我该怎么办

你说我身上匕首越来越多,我拔不出来,我该怎么办

你说我看见别人的爱情我就流眼泪,我该怎么办

新的一年已经开始,而我却还栽在昨天的影子里

我发出不新芽,开不出花了,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你们留给我的只有背影

我和慢吞吞的秃顶的老爷们,和白头的石碑

和枯木一起等火,等幼虫把冻土拱开

火在冬眠,土说它要跟石头学习,门已堵塞

没有什么能让我钻进,没有什么能供我遮掩

玻璃人在水里瑟瑟发抖,我该怎么办



明天啦,明天啦,明天啦,干净利索的明天

你哪点像我,你在为谁梳妆打扮。你踩的是滑轮

吃的是黄金,拉的是光线。你这个独角戏演员

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你不知我是谁

不知是我谁的妻子,谁的女儿,谁的母亲

你随随便便的把我给忘了,在这诺大的舞台,我该怎么办



赞美诗



我赞美那闪亮的叶片

每一片叶子

都是新衣一件

可我独爱我

穿了三十多年的旧衫



当我在森林中,踽踽独行

那些老虎、花豹

视我如新生的婴孩

我依然是它们

垂涎欲滴的鲜肉一团



我赞美那火红的灯笼

当我像萤火虫

提着灯笼

在夜空缓行



爱我的和恨我的人啊

你们可以再次

为你们

箭箭穿心的技艺自豪了



午夜,从睡梦中惊醒 



我从尖利的喇叭声中

惊醒

这不是乡村

没有此起彼伏的犬吠

只有月光是一样的

照着满世界的灰尘



不准



不准忧郁

要笑,要笑得比气球还夸张



不准抛弃

要抱紧,要像母亲抱着孩子那样,直至爆炸



不准做白日梦

要清醒,要分得清红的是敌人,还是黄的



不准坐中间

要尽量使跷跷板的一头跷高,超过云霄也没关系



不准得意

要像走钢丝,伸开双手像翅膀一样



不准亲吻

提防失火,节日里到处是手拿火把的人



不准偷盗 

为了凝视的需要,请在青天白日下手提灯笼



不准回忆

蚂蚁往粮仓搬新东西,霉斑会影响到它的味口



不准倒立

七仙女赶在今天坠入红尘,快挖掘陷阱



不准踢门

红酒在酝酿中,别去惊动了它的好梦



把界碑向外移动几百米



很多话,出门就迷路了 

因此它们找不到大脑 



有时我说:我早已放下 

我是真的放了,你也下了 

有时候我说:我放下了 

你却赖在背上,不肯下来 



这多像任性的孩子 

你不肯下来我有什么法子 

我不能虚伪的说:你是鹅毛 

事实上哪有那么大的鹅 

哪有那么重的毛 



有时我说把你驱逐出境 

其实趁天黑 

我已悄悄的把界碑向外 

移动了几百米 



还是风好啊



还是风好啊 

总是忘了 

吹过的那些事物 

总是一到春天 

又从头到尾的 

再吹一遍 



赠别



我要打烊了 你才进门 

伙计 你让我给你一杯水 



水 我是有的 可你是最后的客人 

所以我想把乳房 塞进你嘴里 



乳汁能养活人 水却不能 

乳汁比水软 比水白 



伙计 只要出了这门 

我们就不再是君子之交了 



游戏



用我的石头 砸烂你的剪刀 

用你的破剪刀 剪他的布 

用他的碎布 遮住我石头的光芒 







那柠檬的种子不是我生的,柠檬树不是我栽的 

也不是我提供的土壤、养料、水和阳光 

我更没有用颜料把它刷成绿色 

可刚刚我路过的时候,顺手摘了一个 

我把它放在鼻子底下,深深的吸着 



风不是我的,它们想去房子的另一边逛逛 

它们不得不从窗子跳进来,悄悄的走过我的房间 

可我却把它们其中的一小撮据为己有 

关在衣服里,绊倒在发间 

被我吸进嘴里的那些,更是有冤无处诉 



说到氧气,我只有低着认罪了 

我每时每刻的偷,关键是我认识不深 

对我的偷不以为然,我偷得明目张胆 

在房间就不说它了,我路过草坪、森林的时候 

从没想到要跟它们说声:对不起,谢谢 



刚才进家门的时候,我脱下鞋子 

我的鞋底沾满了灰尘和泥沙 

它们都不是我的,但却被我带进了家门 

不知不觉,我又成功的偷了一回 

这次偷窃不但有主谋,还有了帮凶 



进屋后我偷光线看书,偷红色做标记 

红色严厉警告我:不能再偷了 

再偷的话,就不仅是砍掉几根手指的问题 

我感到非常害怕,我一边暗下决心 

不再偷窃,一边情不自禁,想别人的丈夫 



过了这村没有这店



是的,我蒙蔽了你。你只要动一根手指,我就掉地上 

是的,我攀援了你。你尽可以抖动,把我抖下来 

是的,我缠绕了你。你可以像脱裤子一样,把我脱下来 



是的,我住进了你这个店 

急什么呢? 

过了这个村,你这个店也就没有了。 



刀子



我拿刀子去另一个房间 

那房子有砧板

砧板便于解剖、切割、扭转 



我先切竹笋 

被扒光衣服的竹笋白白净净,遗弃在路边 

我捡它回来。因为我有刀子 



离厨房远了,便忘了土豆的大肚皮里有什么 

所以我解剖,我划开它的大肚皮

我划开这黄鳞的鱼 



清晨,牛在团结大街甩动尾巴

它也需要我的刀子帮它扭转脖子 ,否则

它总以为花坛里的花草可以吃,老挨鞭子



让我坠落 



让我坠落

让我像巨石一样快

让我像花朵一样美

让我震响

让我照亮 



我要坠落

谁来推我一把 



老虎  



它和狮子、豹子一起  

在森林中逡巡  

它总是先于它们发现猎物  

它用比闪电还快的速度  

抓住一只梅花鹿 

一边吃一边淌眼泪  

“被吃是你的命,我的小可怜  

被我吃总比被狮子、豹子吃幸运  

它们不懂吐骨头,我懂  

我把骨头吐进银盘,‘叮咚叮咚’  

最美妙的哀乐也不过如此”  



风吹草低见牛羊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反复地这么唱,这么唱



羊毛织成毛衣,穿在我身上。那些羊,那些羊它们还能现出来吗?

羊毛织成毛巾被,盖在我身上。那些羊,那些羊它们还能现出来吗?

羊毛制成挺括的西裤,穿在我身上。那些羊,那些羊它们还能现出来吗?

羊毛粘在我的毛呢西裤上,掸不掉,擦不去。那些羊,那些羊它们还能现出来吗?

那些贡献粉色毛的母羊和贡献黑毛的公羊们。那些羊,那些羊它们还能现出来吗?



我反复地这么唱,这么唱: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的是哪批羊,哪批羊”



乌鸦



它飞得很低 

雨水打在它身上 

稍事停留 

才又继续降落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爱我的人这么少 



这几个天生的木匠 

爬出娘胎 

手里就攥着钉子 



他们有沽酒的银子却没有解放她们小脚的铜板 



他们有沽酒的银子却没有解放她们小脚的铜板 



酒有的秀色她没有 

她原谅了他 

酒有的腰身她没有 

她又原谅了他 

酒不穿衣服不围围巾不裹小脚 

她还是原谅了他 

酒不仅能把他喂饱,而且还能让他满溢 

她不得不原谅他 



铺子的酒从没断过只要他们吼一声酒就送到跟前而她们的小脚却在千里这外 



我在凶器的包围中睡着了



我不敢亲你,虽然我知道你没患爱滋病 

我还知道你没患肠炎、肺炎、关节炎 

没患胃溃疡、肠梗阻 

没有口臭,没有潜伏的狂犬病 



我就是不敢亲你 

我把我的嘴唇咬得紧紧的,挂得高高的 

像树梢熟透的樱桃,最后只得烂掉 



可我却把眼睛摆在你面前 

毫不掩饰颈动脉的跳动 



左边喷雾器的水沸腾了 

工具架上有指甲剪、修眉刀 

还有用来挑破青春痘的钢针 

我在凶器的包围中,睡着了。 



窗外晃过一片白茫茫的芦苇花



窗外,晃过一片白茫茫的芦苇花 

你说。哪天我们专门去看芦苇 

我说好 

你说:“看,芦苇长在沙洲上,中间隔着河水” 

我便看到那缓缓流动的水 



你说去的时候我们都得脱鞋 

我说是要脱的,我们很久没赤脚下地了 

我还想到在这个季节应有的河水的凉 

你说下水之前,我们得扔石子探探水的深浅 

这时,一只水鸟掠过水面飞向天空 



忏悔



这些年,我写的诗究竟有几首能击中人

到底有没有谁被击中过

而我自己,也仅有一次

写之前,我靠在床上淌过几滴眼泪

刚写完,就接到朋友约品尝新鲜咖啡的电话

我的诗中少有雷电,这长于击打的元素

少有火,这能使一切化为灰烬的元素

怕疼不敢割破手指,往诗里滴入殷红的鲜血

这由白变红的元素

所以抱歉呀,你们看到的河流只在平原上静静地流淌

它永远那么清澈,遮掩不住鱼虾们绚烂的身体

森林中难见金黄色老虎,它们日益驯良

从早到晚打盹,只有异性经过时

它们才抬起锋利的爪子

风只喜欢微风、和风,我厌恶狂风像厌恶发疯的野狗

花我喜欢玫瑰跟百合,狗尾巴花我连看都不看

月亮,当然是清辉的美,对偶尔遮挡它们的乌云

深恶痛绝。而我喜欢的雪呀

也像那空中命若游丝、日渐苍白的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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