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阿毛来京,使我忆起1999年底(2000年初?)她在《芳草》杂志当编辑时刊登过我的《甜卡车》一诗(第一首,第二首收入《任性》长诗集),阿毛还附了一篇解读文章给予褒扬。文字外的阿毛,亲和,娇小,全然不似文字中的她飞扬,令人瞠目。但文字内外阿毛的感性是一致的。她将在首师大驻校一年,我也将有机会和她多次相聚,是为乐事。——安】
甜卡车(一)
安琪
甜卡车易于兴奋的大脑如今在我手上
它由诗与咖啡构成
甜卡车:从墙壁到床板我熟悉它
夜晚的气味模拟受伤害的表情
但小偷会把病偷走,我感到木制座椅的姿势像张开的毛孔
一眨一眨的
我说,这地方我来过,那摇扇还在
头发还在头上
争吵为某月某日打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嘿,甜卡车,谁睡了谁就被开走,蚂蚁咬碎的空气
每一口都是谶语
你写下甜卡车六字真言,烛火药液,在水上
一天挑衅似地尤其疯狂
它继续着爱与迷恋的幻想,把梦倒挂到风的枝头
就这样,甜卡车,我们不用时间
没有压力,没有可以复制的任一个体
血液做成的面包每一片都是新的
每一片,都能使光落实到脚下,而封闭,变成“肉罐”
多么可怖的愿望!
我曾在早间八点的甜卡车醒来,那呕吐过的呢喃还在
星星还在肚里绞痛
天低得像食物,于是我让昨夜的尖叫为我烹炒一首好诗
生命像被强力注入神智
场景的出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也是真的
我想到甜卡车,仿佛全身细胞都会吸附灵感和暴性
事实涌动着,每一瞬情调交换纸页的空白
死亡在此诞生但不会带给我们任何凶相
它是柔美的,爱护着诗和卡车和咖啡,产生沉静之息
偶尔是被破玻璃割成四分五裂
一个句号一个句号地出售,丈量,它说,腰以下
一切减免,我所要的新鲜都有了
护士的小白帽,爱美女神不骗你,土地和师傅不骗你
你捕捉毒药像捕捉老鼠和它的家
你与夜晚争夺天使,想象你也是天国一员,尘埃浮动
石膏贴在假虫身上
夜晚是甜卡车的,就是它,从一个词到一个词
慢慢召集花草的幽魂
屈原的离骚,李白的酒,庞德的比萨监狱……
多么广阔的夜晚,甜卡车,集中起来,我遇见全世界的诗人
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全世界的诗人聚集到甜卡车,这也是我的现实
我们的现实!
我实际是比木棉还精彩,得到无限夸大的壮举,沉醉和鸟
得到诗歌实验室
它的意义生育理想,再慢慢分送,该有的都有了
时间永不变质,它塞给你颓废零件再慢慢装置
该有的都有的
一块小小梦想在增值,露出欣欣向荣的粒子元素
8月,精神基于如下喜悦,诗歌之书被整理,成为灿烂寓言
昏暗后退,我仿佛是回到一个不同凡响的夏夜
1999/7/27,漳州
《甜卡车》(二)
安琪
无数相爱灵魂躺在甜卡车幽暗的胸脯上
它们抽出喘息
夜的猩红骨头蒸蒸日上,噢,甜卡车,使幻觉和失意不断
繁
衍
灰尘和面影:县后路,水泥地迅速衰老。
那原木的纹里摆放成诗人的棺材
脑液流出时间
无法辨别的真伪围成一群,错误在死亡空白纸页上
当我在夹板中醒来
头发步行而出,斑驳的桌面烛光与清凉相融
必须贴近墙壁才能看到操劳者的胆汁和暴力
鲜血抖动着
沾满凌晨失眠的炎症,眼珠还在
母体挂上些微白风,“我请求
雨……雨是悲欢离合”
作为一种尝试海子阻碍了铁轨的发展
总共有11套座椅诞生遗嘱
我响应这它们的号召,堆积的等待仅17元就能把它们包下
咖啡和柠檬和……的身体
慢慢地移开晾衣绳
卷皱的想法像女巫低低飞翔
水又快又猛
地毯和柜台从地底下浮起
一天就这样打发出去
我谈论梦境和虚无
我向梦境和虚无打听地底下人们的消息
有关祖父和更远的祖父的祖父减弱了生者的欢娱
临近弯曲的手术刀,它的宴会以心脏为主
那医院已建好太平间
耶酥基督,愿每一个无声无嗅的日子得以安息
灯一个个熄灭
门把手尚未装好,阳光倾斜在铁制钥匙上
模仿初吻之慌张
8月,甜卡车,摇晃不宁
9月有渐渐放宽的身子
10月,我不再对着日头落泪,寂静的甜卡车静如忧伤
万物像雕塑陷入沉思
弧形蟑螂舞蹈在高脚杯里至少有咳嗽那么久
我一起身就撞上枯萎
“12月埋葬在11月之中。”
与此相对的是我。
抒情记事的天真案件。
像唇枪舌剑的某刻,搬动长椅砸向空气,比喻有三层
一个好的比喻足以使拿破伦流传下去
你是我的破绽
你是我的比喻]
因为第三者已不在场,时间掀起座座小山,山与山,之间
我看到老鼠的晚餐
天地之间,我看到肥胖的月亮突然不见
矮小的摩托车蹒跚学步
当思绪随摩托晃动,我目送它仿佛唱起挽歌
无名的倦怠深深涌起
像风,葬在火葬场
而其实是不在场的状态决定甜卡车。
诗歌啊,我顶礼膜拜,以手加手
一切源自被背叛的现实
偶尔是意志和信念的全面崩溃,停下亏空的砝码,或仆倒在
赵公元帅脚下。
恍惚是喧嚣在交换无谓的牺牲
奇迹像极端没落时代的美人在附近闲踱
“把它的赞赏剁掉
把它的春天剁掉。”
离开甜卡车我带着一架空调
离开甜卡车我干嘛惊恐地流泪
小工和自己,爱戴就是把漳州挖起
制成包裹彻夜潜逃
离开甜卡车后世时光护着在我的笼子上
漂流,漂流,属鸡的飞上九重天
雾可以当作食物
一个可以当靠山的人爱我依旧
如苗助长,向上多么有益
一间可以当遗产的屋子
思索着落在身后:
克里姆林宫,白宫,冬宫……
小虫名叫安琪,小狗名叫
克林顿
G又在笔会上为莱温斯基建了一座坟
方圆百里的村庄,我就带着诗歌回家
革命者的浪漫游戏保持同样的杀头关系,刑场上的婚礼
还
举 行 吗?
3月,苍蝇绕了一圈作为一种印记回来了
甜卡车正常解散
放弃的欲望从某某书社就开始了,这是报应
我指的是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
难以觉察的荒芜,由一个动作生出另一个动作,时间走得很快
幽暗的甜卡车脱下翅膀遁入天堂
——
1999/10/27,漳州
安琪和阿毛,2009年9月16日,北京。罗小凤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