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魂》（组诗） 

之一：远古的号子 

狂野的马驮着神思驮着膜拜走过大夏走进一个时代 
我的父亲母亲，赤身裸体 
与枯枝为伴 
火光边缘，呼吸是一个节日 
你躲进日神的目光 
和着节拍歌唱 

风景在呐喊中盛开 
盘古，天空沸腾 
有无声的力量 
刻入骨髓 
树干颤抖发出一种声音 
折射沙哑的哀鸣 

你踩住大风里沉默的巨石 
野狼和狂兽唠叨不已 
把竹子砍断，把竹子接好 
我的父亲母亲吆喝着舞出一道弧线 
土地蜷缩，空气热烈张扬 
号子在战斗中得意滋长 

布满鲜血、泪和灰烬的号子沉落夕阳
仅是灵魂 
燃烧了百万年的霞光 
匍匐着淌进一条河 
在历史里蜿蜒…… 

之二：古曲《平沙落雁》 

水和太阳迷路了，张着眼 
望着一个身影 
你听，云已经散去 
雁儿从色彩里逃亡 
萧声近了，朱古力的唇在舞蹈 
叶子在细沙里衣冠楚楚 

古琴摇着航浆，在空气与空气之间 
雾被推开了 
栀子花的芳香揉入 
一双手，溢满思想的巢 
海走出时间 
海忘记了时间…… 

之三：白沙细乐 

巫师披着月光，让夜晚失眠 
芦管和古笃浮在空中交谈 
譬如这次林子病了 
选择一个祭祀的土台 
光就辗转着回来 

也可以踏着锣鼓步入宫廷 
在曲牌里找寻踏歌的胡旋女 
雪花般。南国四季尽情旋转 
八卦和哑巴说话，忧郁搁浅 
藏在树洞的牛露出了尾巴 

我一直相信，我是曾在敦煌迷路的孩子 
寻着信仰走进宣科年代 
我迷恋过一棵神树的眉眼和群摆 
青涩的果背离人群 
泡入千年的酒 

这个世纪开头匆忙，我的愁却不见了 
纳西古魂开始丰满 
文字攒成寂静的琴弦 
踏着石阶，一步一步 
我们把民族敲响 

之四：雪域藏音 

雄鹰在漩涡里磨擦声响，悲亢的血飞出 
一阵哀嗥 
天地就把缝隙裂开 
圣经在喇嘛还未出生的年代便被尖叫惊醒 

阿妈摇着转经筒，沿河而上 
皱纹爬满古铜的脸，阿妈

寻着无数朝觐者的尸骸 
三步一仆伏 

祈祷。此刻没有酥油灯的灵光 
神把喉嗓扯下 
雪花沉默，惆怅的河在歌唱 
阿妈停止呜咽…… 

抵达的季节 
格桑花从羞涩走向成熟 
旋子踏出月光 
珠穆朗玛锁着深情的目光，将康巴凝望 

之五：黄土地旋风——陕北民歌 

哥哥，你的背影苍凉 
黑夜没有回家 
你张着黄沙的手摇着唢呐悲鸣 

山，梁，塬，峁，还有窑洞 
贫瘠了大半个世纪的土地 
眼泪干涸 

哥哥，你的《长辫子》沉郁而苦涩 
米脂婆姨在渴望中掩埋 
你膨胀的激情把风声扰乱 

信天游亢奋旋转 
哥哥，你的臂弯宽广 
挽住倔强了几千年的思想 

双目失明的苦难恣意乱撞 
头顶，天空沉默 
竹蒿在淤泥中撑断 

哥哥，这呕哑的歌声 
出卖了你的心事 
撩不开呵，怎撩不开呵 
遮着的——那个软软的红盖头 

之六：草原牧歌 
——成吉思汗与孛而帖"兀真 

雄鹰。一声凄婉的悲鸣 
胡笳撑断思念 
巴尔虎的羊群和马群散了 
兀真爱妻，柩车辘辘，柩车辘辘 
我的心血淋淋 乘风归去 

可汗，沼泽地上乌云密布 
山上牧草枯黄
我听见 蔑儿乞部酒浆爆裂 
只有你那抄兀儿、忽兀儿在心河盛开 
我在眩晕中苏醒 乘乐归去 

不儿罕"合勒敦山的先灵 
这榆木房舍呵，遮护我蝼蚁般的生命 
沸腾的雨捏着皱巴巴的草原 
我那兀真爱妻 
捧着红色的卓资图草籽 

孤独的白驼羔湿淋淋站着 
妖狐叫啸 
可汗，我垂立在黑白难分的远处张望 
黄昏近了 
我在刀光中捧着蹄声入眠 

兀真爱妻 
你的哀怨是我阴冷的方向 
我骑着一匹马追赶着另一匹
沿着罕达犴 
赤勒格儿已低下了头 

可汗，望望我这被遗弃的脸 
这病后嘶哑的喉带 
只想用歌声将你围困 
可汗 可汗…… 

之七：月亮在歌唱 
——傣族民歌 

子夜在云端飞翔 
柔软的雾掂起脚尖舞蹈 
叶子啊 
吹着芦苇哨 
一位少女踏着水歌呼吸 

听一只孔雀歌唱 
听一只结冰的凤尾竹歌唱 
听啊， 听啊 
一只月亮在歌唱

2003/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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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清明 

【我】 

故乡。阴郁的屋顶爬满青苔
蜂窝与蚂蚁惊散
我掐住来来往往的风
不停打捞，岁月
早已发黄 

一些生灵忘记了时间
比如魂魄，焚化成
一湾。一湾。又一湾的包
容整个世纪收获的稻田
静止 

鹰。夕晖残日撞伤腐化了的双脚
稻草人哭泣。我
就立在今晚蚯蚓出土的地方
接住了你的悲伤 

【思念】 

一座坟。抱着巨石哀嚎
血脉不知被谁敲打
就这样。声音从左耳传向右耳，再由
右耳传向左耳 

颤抖的手握着生命握着生命里的琴弦
麻木。黑夜再没尖叫
影子附着河床涨潮
润湿目光润湿脚步润湿破漏的心 

所以我加倍思念
其实是为了
忘记思念 

【父亲】 

捧把泥土作诗。伫立
许多腐叶许多光影层层脱落
父亲啊，你挥舞镰刀
收割四月的清明雨 

凉。我摇醒那首扎
住你的胡琴招摇了几千年的歌
父亲啊，你就偎住妖山丰腴的臀部
歌唱吧——

歌唱吧！父亲
在两个时空
父亲啊，我们唱同一首歌…… 

2003/04/05 

⊙向上

四月。躁动不安的人群
一个声音在质问
生存还是死亡
坠落在火光边缘的诗歌 

我在两河流域捡到许多被唾弃了的良知
剩下的躯壳
背负着憎恶与咒骂
沿着蜿蜒的黑奔向地狱 

我将一片沉思的风景埋葬
而向上的文字
只能拧起过往
在废墟里
大笑三声 

2003/04/07 

⊙关于下马湾（外二） 

下马湾没有马
下马湾只停过将军的马
下马湾有牛
下马湾有很多赶牛的汉

下马湾的牛没见过将军的马
下马湾赶牛的汉没见过将军
下马湾的牛和赶牛的汉却与
将军和将军的马同饮一河水 

老人说下马湾的牛与将军的马一样骁勇
老人说下马湾赶牛的汉与将军一样牛 

【未名河】 

未名河很窄
未名河是条窄窄的河
未名河这条窄窄的河在我的故乡 

未名河很静
未名河一直安静地流着
未名河一直安静地在心里流着 

很窄又很安静的未名河在心里流着
很安静又很窄的未名河在心里流着
流啊流成好宽好宽又好澎湃的河
流啊流成好澎湃又好宽好宽的河 

【野百合】 

野百合垂在崖上
上个世纪的思
说断就断了 

我一边做梦一边想着野百合
我一边做梦一边想着野百合唱过的歌 

这个世纪已没有了野百合
当然也没有
野百合寂寞的水歌 

2003/04/14/ 

⊙空位

    ——舒伯特音乐组诗 

【菩提树】
——选自《冬之旅》 

菩提树，站在古井边
默悼。疲惫的冬跌倒
我的视线触不到远方
路人，告诉我，这是哪儿
是哪儿？怎没有故乡，没有
黑紫色的依恋 

我开始寻找卵圆形的叶子，那
挽着裤腿儿的童年
左手缠着右手。 扭摆
我还记得一些碎缺的声息
马驹扬着头盔。走近
菩提树轻唤：
“来吧，到我这儿来
找寻平安！”
“同伴，回到我这里
来找寻平安！”…… 

残蹄呻吟。沉郁的河
涨水。
冬天啊，冬天
扛着乡愁孤独地远征
从晨曦到晨曦
菩提树，立在湿淋淋的远方 

【小夜曲】 

爱，乘着月光飞来
麻雀高八度歌唱
看啊，蝴蝶的舞蹈和不了节拍 

今夜林子都给你
野鹿和山鸡打呵欠
爱，悄悄地，我们悄悄耳语 

爱啊，你的门叩开了吗
萤火虫的手
照不亮一闪一闪的露珠

爱，整个世界
已堕入星河
树根和泥土相拥
枕着绿草，今夜
你能入眠吗？ 

【鳟鱼】 

果真水浑了
果真钓竿弯了
果真鱼儿上钩了
果真梦残了
果真
生活呵，一直半遮半掩 

【圣母颂】 

圣玛利亚！噢，圣玛利亚！
我是你冬日掉落荒岛的骨肉
空气冰冷
岩石冰冷
一位少女。掉落。 

木船背着父亲走远了
土地背着父亲走远了
圣玛利亚！圣玛利亚！
温柔的母亲
所有岩石开满十字的花 

噢！纯洁的母亲呵
抱我入睡。别丢我
在这坚硬的岩石
圣玛利亚！噢！圣玛利亚！
一位少女的祈祷 

【流浪者】 

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
躁病的血脉喃喃自语 

我满身尘灰
我掉头扎进无尽的征程 

闭目。忆家的潮水在叹息
向何方
向何方？……
……
2003/04/26 

⊙我把一种叫爱情的东西置入时间的空盒

我把一种叫爱情的东西置入时间的空盒
用激情和理智同时养殖
慢慢它就发了芽，并弥散
蜜甜的气息 

有天它说病就病了
细胞在妒忌中坏死
盒内的空气，烦躁不已。

血液窒息。落日躲在开裆裤的山峰
焦虑。只剩光片把心缀打成无数个小孔
一堵破碎的墙
抵在岁月风口 

对此我很想潇洒挥手
象真正成熟的智者，抽身
去寻更优良的种—— 

然一双手，牢牢呵着病恹恹的盒
盒子里病恹恹的爱情
象年迈的医者，在治病的过程中
孤独地体会快乐 

2003/4/18 

⊙逸海之恋 

    ——给刀和猫 

1、识 

栖居逸海
博大不老的灵魂
水与水的相遇
总是很自然 

那座不眠的岛，小屋通亮
你与我
站在屋外
站在时间外
徘徊 

而目光，在交错的刹那
早已点燃

2、恋
    ——片段 

一条鱼在前面担粮
一条鱼在后面挥扇 

一条鱼说
累了就歇吧 

一条鱼说
你是我永远的快乐 

夕阳的逸海
一对鱼幸福地拨着余辉…… 

2003/04/23 


⊙失语的马

我无法将歌声送给黑夜
正如我不能把视力带给瞎子

失语的马，在林子
孤独地穿行
在碰到火枪尖叫的同时我也失去了耳朵
听不到
风往哪个方向走，我
又在哪个方向

紧缩的凉浸进骨头
黑夜没有声息。我沉默。
即使有，也不能言说
傍晚和黎明
我灵魂的视觉会突然迷茫
是因为由光明进入了黑暗，还是
由黑暗进入了光明

2003/0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