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义词的摩擦和燃烧
——简论李见心的诗歌
华海
我把身前交给诗
身后交给火
诗是人类最初的真
火是世界最后的善
仰望世界的尽头 一把通天的大火
只有信仰的灵魂才能登上纸梯
为迷路的人类
找到时间的退路
我的肉体终会变成灰烬
低于火焰
低于水
而我怀抱诗篇的灵魂终将站在火焰之上
比火焰更高
挑起风的灵幡
——李见心《比火焰更高》
如果说这个世界越来越物质化,人文精神越来越边缘化,而诗人爱的梦想却愈益沉酣,朝着与现实相反的方向飞去。李见心作为诗人的身份与现实存在之间本身就构成了一对反义词,而且是笼盖她诗写过程的反义词。这一对反义词表现为她诗歌中对世界的认知模式和爱的方程式,在文本中具体化为无处不在的反义词活用的修辞法——互相摩擦、拆解从而改写词义,并指向诗意想象的空间,对于读者而言,这就有效地激活了陌生感和新鲜度。这是见心的独门功夫,类似于金庸笔下——
“老玩童周伯通”
的双手互搏。这不是常规套路,是剑走偏锋,既强烈又轻捷,既慢又快,常常“一剑封喉”。正因如此,她便超越庸常,为有难度的写作提供了一种新的范式和经验,在诗坛自成一道风景。
史蒂文斯和希姆博尔斯卡启发了李见心走向诗歌的可持续写作之门——自觉写作的阶段。早期诗人写作的冲动来自于青春期的敏感和思维的早熟,她“轻度的哲人眼光”与一段卫校生活的经历紧密相关,在这一时期已经萌生了对反义词的迷恋。她看到现实的不完美和爱情的残缺,于是以诗歌来完成这“没有完成的爱”。史蒂文斯的怀疑眼光、多维视角,以及以语言修辞的“漩涡”激活浪漫主义的方式为诗人打开了另一扇窗户;希姆博尔斯卡对庸常思维范式的超越进一步强化了她诗歌中的理性意识。但诗人并未拘泥于史蒂文斯和希姆博尔斯卡,只是在他们的启悟下寻找自己更具个性的写作方式,更加深入地切入冲突意识,并以想象的无限可能性化解感性和理性的内在矛盾,从而走向激情和思维的融合——诗意的极致。在第二本诗集《比火焰更高》中已经表现为无处不在的反义词摩擦、燃烧,它既构成对心灵的照亮,也是对思想有力的撞击,因而能够让读者不断处于一种兴奋、飞越的阅读状态。
与第一本诗集《初吻献给谁》对比起来,能明显看到李见心的诗歌与个人现实经验的距离拉得更开,智性空间显示出了更大的张力,这有诗人自觉的追求意识在内,她努力地让思维超越“已知障”,借助梦想(想象)的力量,在可能的视角还原真相,透视真理的影子,并接近纯粹和极致。而与此同时,诗更接近语言本身,早期在对立的语词间碰撞、摩擦点燃诗歌思维和想象之火的特色得到了加强,只是更为纯净、内在,就像“火焰”本身。看似更理性了,但这是内燃的火,是骨子里的、持续的、精神性的“火焰”,也是“比火焰更高”的“火焰”。
读者不难发现,在李见心的诗歌中,反义的想象、譬喻也常常与私人化的意象原型——如灰尘、梦、火焰、镜子、补丁、头发等相结合,它们互相支撑,相反相成,在对立冲突中构成一个“李见心式”的想象性世界,这种排斥着又吸引着的力量具有独特的语言张力和穿透力,新的情感体验和思维意义也就由此生成。
在李见心的近作中,在失望乃至绝望之上诞生的爱的神性意识得到了加强,这尤其值得重视和研究。我认为,这种爱的神性意识既包涵精神的纯粹,也寄托理想的审美,是爱在黑暗和绝望的伤口上开放出的“瞬间的昙花”,这种惊世的美在死亡的旁边,但最终在死亡的灰烬之上重生。那“神一样的人,人一样的神”慢慢走近了,“他”不是一个具体的现实的人,也不是宗教的诸神,“他”是一个人的神,是心灵诗意对象化的神,是人性和神性的合一。“他”与真实有关联,但超越真实;“他”是瞬间的显现,但又谕示着永恒。“他”在想象中、梦想里,在诗歌抵达还没有抵达的可能中。但由此我们看到了一颗诗歌心灵的辽远和神奇,那忧伤的美、纯粹的美、悲剧的美,在反义词的碰撞、摩擦里延长、起伏、升腾,无数精神的碎片反照着光,渐渐地光聚集了、复合了,它是一种“火焰”,但“比火焰更高”了。
这样的诗意爱情在李见心的近作中几乎已演绎成一种“诗歌的爱的宗教”,让人们感受到类似于宗教又有异于宗教的精神情感的纯粹、圣洁。同样都是对俗世爱的拯救,但在比较中我们可以发现与阿赫玛托娃受难的爱情、茨维塔耶娃灵与肉同时燃烧起来的个体情爱经验并不相同,它还以性别意识的弱化与当代女性主义诗歌拉开距离,这更是想象性的,是
“梦境蓝花式的”,是盛开在心灵伤口之上的“精神玫瑰”,是腾跃于时间灰烬之上的“灵魂火焰”,更理性地说,它是日益物质化的平庸年代对圣洁爱情的梦想性期待和本质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