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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选诗2001-2004         

自选诗2001-2004

作者:唐果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1891 更新时间:2009/10/25 0:31:10
 



《假如我是一只鸽子》 



假如我是一只鸽子

我会去衔来一朵白云

在烈日炎炎的夏目

为你撑起一片

   流动的浓荫 



假如我是一只鸽子

我会在天空的田地里

衔一颗最亮的星

为你照亮那颗

    阴郁的心灵 



假如我是一只鸽子

我会用藏了多年的深情

用最响亮的鸽哨声声

为你湮灭尘世中

    喧嚣的噪音 



假如我是一只鸽子

我会在春雨里洗净白羽

用最最美丽的姿势

在你的视线之内

   永不知疲倦的飞     



2001



《受伤的母豹子》 



受伤的母豹子

在森林中踽踽而行

她走到哪儿

哪儿就有明艳的花朵开放

可惜,她不知道

犹自忧伤的向前走 



2001



《下雨》 



雨竖着下

  斜着下

  横着下

无计可施时

它还可以倒着下 



雨站着下

  坐着下

  蹲着下  

假如它累了

还可以睡着下 



2001



《一片雨后的叶子》 



一片雨后的叶子

一个出浴的美人

一条条玲珑的曲线

让一双明亮的眼睛

      再度大雨倾盆 



2001



《我看见灯的无数根手指。。。。。。》



我看见灯的无数根手指

轻轻的

不紧不慢的抚摸

碰上那些

在隐秘中沉睡的部分

它们总是绕道而行



2002



《六月》



六月,初恋的人儿。

时而慷慨的把阳光赠与,

时而泪雨滂沱。

伞和帽子要它作啥?

何不在六月熔化?

何不在六月成泥?



2002



《门真的开了》 



门开了,没有预演,没有预约

我敢保证:

窗子全关严了,落地窗帘没有一丝缝隙

能发出声响的只有我 



可门真的开了 



开得一点都不具有淑女风范

“啪”,像谁被掴了一掌

门敞开着

黑的依然黑着,白的依旧白 

 

2002



《鸟啊鸟》 



这种叫“鸟”的动物

常常从窗前飞过

我像见着老朋友似的

远远的飞吻

它们却视而不见 



对一个多情的人来说

不说出来,并不表示没有

没有得到暗示的原因

无非是:全身长毛的家伙

——不懂得对流



2002



《他还活着》 



那人鼻子翕动

肺叶扇得呼呼有声

可摸过他手的都说

“他死了” 



其实他还活着

他自己也知道

他还活着,他想喊

“我活着” 



可他懒得叫

或者说,他叫了

没人听见 



2002



《飞翔实验》 



这种姿势是适合飞翔的

屁股向上翘起

双足卷缩

双手平伸

嘴撮成尖喙状 



看上去尖喙里空无一物

可他哑剧演员一样

叼着一团空气

并飞得小心翼翼 



风是有一点点了

雨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

嘴里没东西的

他仿佛听到

玻璃掉在石块上的声音



2002



《过客》



你坐在我身边

对着一些花的尸体歌唱

这时

风  吹过来



2002



《在山间行走》 



在山间行走

不知离目的地

还有几公里

几小时

几望路 



不知道从后面来的

从前面来的

是人

是毒蛇猛兽

还是鬼 



不知猎人挖的

铺满鲜花的陷阱

埋的将是猎物的骨

还是你的骨 



2002



《和针一样细  比针尖》 



她走路时抬头望天

心慌的忽略了狼窝

在一些人身上磨一次

在一些人身上磨十次

在一些人身上磨成百上千次

终于,她被打磨得 

和针一样细  比针尖

碰哪  哪疼 



2002



《无题》



不知道,把人拧干

晾在竹竿上

会怎样

但我知道,它绝不会

比蛇皮漂亮

却比蛇皮骇人



2002



《开花》    



是我自己决定要张开的  

和风无关  

和季节更是没有联系  

不过刚好在春天  

我才有了张开的心情   



花骨朵像一个人的手  

握久了会疼  

便想着张开  

慢慢的 

慢慢的张开 

张开的我 

舒服极了



2002



《我坐在床上》



我坐在床上 

金灿灿的阳光从窗子撒进来 

你坐在我身边 

我不想看你 



我看马桶黑洞洞的阔嘴 

看被阳光赶出躯体的慌张的灵魂 

看马赛克拼凑的迷宫 

看病态的墙的色彩



看到没啥可看了 

我还是懒得看你 

我会转过头,看熔金的太阳 

怎样把黑眼睛烧成灰烬 



2002



《像水一样摇摆》



你身上有百分之七十是水(或许更多) 

另外的百分之三十 

足以支撑你 

像一棵发育正常的树,挺直腰杆 



为什么  每当有风吹来 

你从头到脚(乃至双手) 

就会像水一样 

左右摇摆 



2002



《一位演员给观众朋友的致词》



我的爱人很多

我在一个多围的舞台上

频频更换主角



我对凳子、椅子表白

我对森林、湖泊流转眼波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

你们千万别



千万别因此感激涕零

请你们明白

只要我踏上舞台

它们便纷纷逃出我的掌控



2002



《平安夜》



仿佛中了催眠术的招

无数张嘴,一张一合

在我耳朵叨念

平安夜。。。

平安夜。。。

平安夜。。。



平安夜便真的

和昨天、前天的夜晚

有所不同

哎,管它什么夜

除了做贼

夜晚最适宜的仍是睡觉



把牙刷干净

用热水泡脚

天呐,在大冷的天里

还有什么

比我那熟睡的人儿

更暖和



2002



《鱼的脊梁》 



一直以为:鱼只有一根脊梁骨

鱼大,洗干净,就不会苦

苦的也是那些小的,因为没有取出内脏 



他一边把长得跟玫瑰花瓣似的鱼鳃

扔进垃圾桶,一边说

只要把鱼的两根脊梁剔除,鱼就不会苦了 



她抱着手看,看他把鱼鳞刮干净

手指与刀锋平行,来来回回的

把粘着血迹的鱼鳞赶进垃圾桶 



她脊背突感凉嗖嗖的

等她披衣折进厨房

鱼已经小块小块的,在砧板上了



2002



《玫瑰  坐着》 



那朵玫瑰只有很短的茎

被满天星映衬,依然鲜艳

它来自一个婚礼的现场

酷似新娘头上的另一朵



孩子捏在手里,回家

用瓶子盛水插上,放在洗脸台

那花倒像晒太阳的老妪

袖手缩腿的  坐在瓶口 



洗脸时,一边看水越洗越白

一边瞟那朵玫瑰

多美的花儿啊

坐得安稳,可你还能说什么呢 



2002



《三角梅》



开始我没有注意到树。

那些花的尸体,像金黄色的床单铺开

惊醒的,被太阳吻遍全身,脸颊红润

温柔的风的手指,拨弄着她们微温的身子



硕壮的树像一把巨伞,撑起

它能保护谁呢?死去的不能

那些娇艳的东西:或在深夜,在临晨

在光天化日,撒手而去



三角梅的命运呵,飘逝的红颜

美丽并非偏爱生者

我愿枕着她们  入睡



2002



《致浪尖上的舞娘》



让我如何描述你——浪尖上的舞娘

你的腰肢、肚脐、脚踝

还有你身上的铃铛、花冠

每当想起室内舞台上

有着天鹅颈项的姑娘

你就低头,不敢挺起胸膛 



请不要忧伤——浪尖上的舞娘

你看,你的舞台多么晶亮

一个接一个,你只要轻轻一跃

你就能一次又一次的,掀起舞剧的高潮 



海鸥横笛,鱼儿把竖琴拨响

潮汐把钢琴弹得山鸣海啸

浪尖上的舞娘,与他们比比

看谁最先被夕阳拍进梦乡 



2002



《我没有刀子》



我真没有刀子

如果你非跟我要

我只能递给你,我的双手

指甲剪得干干净净

骨头隐藏在手掌背后



我也没有毒药

如果你非跟我要

我只能揪下一绺头发

烧成灰,给你

吞下吧。不牙碜,也不会缠住嗓子



我已停止生长,缺少的那些

撒下种子,也无济于事

如果你非要跟我要

我只能给你,我身上的一部份

像一堆等候取用的沙子



2002



《我的孩子,光着脚丫。。。。。。》 



我的孩子,光着脚丫

像兔子一样跑进来

“妈妈,猜猜我是谁”

“呀,我猜不着啊”

孩子“咯咯咯”的笑起来

像刚下蛋的小母鸡

“笨妈妈,我是余木五姐姐”

转过身,一个表情

让孩子笑声更加响亮

他多像下了双黄蛋的小母鸡啊 



2002



《我说我老了......》



我说我老了,他哭,他不让我老

他说,人老了脸上一横一横的,摸着硌手

我说我不老,你长不大

我老了,你也不会再摸我的脸了

他说,你快老,我要长大

我说,让我老吧,让你长大



2002



《叮咛——给儿子》



1、玩具



玩具可以拆卸

生活不可以

玩具摔碎了可以修补

生活不可以

可以向父母索要玩具

不可以向父母索要生活



2、感激画笔



你可以把大海涂成红色

把花涂成绿色

把草涂成蓝色

把小鸟涂成白色

妈妈不可以

你要感激画笔

你要永远站在世界的门外

涂抹这个世界



你不能拒绝

否则,生活也将拒绝你



2002



《亲爱的,请不要把我置于莲上》



亲爱的,请不要把我置于莲上

尽管你认为我高贵得可以

            纯洁得可以

            飘逸得可以

也请你不要把我置于莲上

你不要小看了这弱不禁风的湖水啊

不知它搅散了多少对鸳鸯



我想站在你曾经站过的地方

那里残存你的体温

我想走你曾经走过的林荫道

那片曾经亲吻过你的叶子仍然绿着

我要让它像吻你一样,亲吻我的脸庞

我还想跟你并肩站在平坦的大地上

你绿我也绿,你黄我也黄



2002



《爱你》



在春天

我要像蚂蚁爱腐叶那样

爱你



在夏天

我要像细菌爱脚气那样

爱你



在秋天

我要像蛆虫爱烂苹果那样

爱你



在冬天

我要像虱子爱棉袄那样

爱你



如果你死了

我也要像棺材一样

爱你



2002



《天刚麻麻亮。。。。。。》



天麻麻亮,我说

亲爱的,天还没亮

别睁开眼睛

他说,好

到了中午,我又说

亲爱的,别人都在睡

眼睛闭着舒服

他说,是的

到了晚上,我又说了

亲爱的,天黑了

你继续睡吧

他说,不

我要骑马,去地里干活



2002



《给一条蛇的诗》



我怕你

怕你  冷冷的软身子

在你眼里

我何尝不是另一条蛇呢

当你逃离草丛

我跌倒在地的刹那

谁能分得清

是你  惊扰了我

还是我  惊扰了你



2002



《给我的 黑黑的汉子》



是什么样的泥鳅 什么池塘

什么样的雀巢 什么样的陀螺

使你甘心把娇嫩置于日头的巨掌

 

掌上灯 你的心儿透亮



我的 黑黑的汉子

你是否设想过:

你牵着一头老牛 走在雪地

你像不像冬天裸露的骨头

天空揽镜时 冲进眼球的苍鹰

 

把你的声音贴于门楣 

孤独和恐惧的魔爪齐声折断

背影,像暴雨中厚实的墙

 

一个字,我已说得太多

你是我的:黑黑的汉子

我同舟共济的人

我们顺利抵达 烫金的大海

在她博大的怀里 沉沉睡去



2002



《姿势》 



在他面前

本想保持一个优雅的姿势

(比如双脚并拢)

本想保持一个高傲的资势

(比如一只腿压在另一只腿上)

本想保持一个谦卑的姿势

(比如把双手放在两侧)

本想保持一个快乐的资势

(比如把手掌拍得通红)

可我目前的姿势

看起来更像一个溺水的人

手脚僵硬,想叫却叫不出声 



2002

  

《想念一个人》  



想念一个人

真想

咬牙切齿的想

全神贯注的想

想啊,想啊

想得太用力

眼睛就出汗了



2002



《遥望孤山》 



我向它走近  走近

我向它走近了一千公里

可为什么

它就不朝我

移动  移动

移动区区的几百米 



它只要移动几百米

我就可以

抱着树干哭

或者在一块石头上

留下深深的牙印 



2002



《是谁让我如此慌张》



我想洗脸,却抹上了口红

我想睡觉,却套上了职业装

是谁让我如此慌张



遥远的星、冷冷的夜

炽热的云朵、嚣张的冬天里的花

不能够,让我如此慌张



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它们便盲目的寻找缝隙

弄得我如此的,慌里慌张



2002



《亲爱的,我抱着一颗树》



亲爱的,我抱着一颗树

抱着一颗树没什么特别

可我把这颗树当成你了



亲爱的,我抱着你绿,抱着你黄

抱着你开花,抱着你结果

冬天,我抱着你,让大雪把我们埋葬



亲爱的,我想把你抱得更紧

我要让你紧贴我的乳房

请你弯弯腰,弯弯腰吧



亲爱的,飓风来了,你该弯腰了吧

可你只象征性的,甩了甩头发

伐木工来了,你仍然没有弯腰

只听到“轰”的一声——你倒下了



2002



《如果我走了》  



如果我走了

就别指望我回头

我是一匹懒马

我懒得吃回头草 

 

那些草是后来者的

他们发现了

欣赏若狂、手脚哆嗦 

用龉齿刈, 刈得不整齐 



这事我才不想管呢

我的草在前面

在山那边, 在海那边

不知道它绿成什么样 



2003



《中午干什么》  



有人问我:大冬天的

中午都干些什么

我说晒太阳、看书、睡觉

话刚一出口

便发觉表述得很不准确

我应该这样说:

我烤太阳

书坐在我的膝盖上

睁大眼睛

看闭上眼睛的我  



2003



《一首诗的诞生》

 

我写下“啊”

“啊”,笔画不少

就像憋气的人

敞开嘴巴,长长的呼气 

 

接着呢

“我”、“我们”、“你”、“你们”

还是“他”、“他们”

我知道灰指甲在哪根手指

便写下了“我”,“我是”  



我是什么?苍蝇蚊子、蛇鼠、虎豹

或者树、树叶子

“我是一只蚊子,

一只顾影自怜的蚊子”  



此刻,醉醺醺的暴风雨

被我挡在屋外

幸好我没写:“我是大树”

不然我能躲去哪里 

 

“啊,我是蚊子

一只顾影自怜的蚊子

夏天,我占据了一半

为此,我高举喇叭长鸣”  



2003



《面对一块油菜地抒情》 



像繁星一样的油菜花啊

像画布一样的油菜花

到明年的这个时候

我仍然从车窗望出去

你说我们还会一见钟情吗



2003



《看一张照片有感》



在诗集的封底上

秃顶、高鼻、大眼睛的男人

手指夹烟,貌似深刻



嘴唇仿佛在动

眼睛笑意盈盈

他到底看中了哪个部位



我要怎样才能绕过

那山脊一样的鼻子

顺利抵达,并堵住他的唇



2003



《风》



你来了

又走了

就像一阵风

吹过我的时候

是我的

吹过别人的时候

就是别人的了



2003



《外面阳光很好》



外面阳光很好

我得脱下棉布拖鞋

我得出去走走



多么好阳光啊

可只有我

才能把它们带进来



2003



《英雄》



人坐得黑压压的

掐过手指,才知道

我也是其中之一



英雄的长剑直刺过来

电影院这么多人

他刺得中谁呢



为了英雄的一世英名

必须有人站起来

我站起来了



并且尖叫,叫声

和银幕上的叫声

一样凄惨



2003



《你说睡不着》 



你说睡不着 

你说你欠起身 

便看见,一只蒙面的狮子 

蹲在对面的天台上 

你说你只要闭上眼睛 

狮子就会扑过来 

你就像一本摊开的书 

趴在石桌上 

目睹黑夜 

把自己推向更深的深渊



2003



《这一切多么好》 



你住在楼下或者楼上,(就算老死不相往来)这多么好! 

你坐在左边或者右边,(即使什么也不说)这多么好! 



一只麻雀在作低空飞行,(就算我没有翅膀)这多么好! 

枯草一到春天便全绿了,(即使我不能返青)这多么好! 



一条小径在我脚下延伸,(就算我只能选择一条)这多么好! 

连荆棘也舍不得我离开,(即使有鲜血流淌)这多么好! 



看到污垢的“污”也看到雪白的“白”,(就算不解暧昧)这多么好! 

不愿意低头便把下颌仰起,(即使这张脸饱经风霜)这多么好! 



我是一个省略号,(尽管我是一根发育不良的尾巴)这多么好! 

今天阳光明媚,明天大雨倾盆,这一切的一切又该是多么好!



2003



《给我一件花裙子》 



给我一件花裙子

给我很多的花裙子

让我捉住一片云

让我把整个天空捉住

让我给白云都穿上花裙子

让我拉你的手,仰望天空 



2003



《我梦见》 



我梦见我身体有伤

我看见血从伤口流出

在梦中,我是红女人 

我梦见我打开身体的盖

我看见血流进去

这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2003



《让我坠落》 



让我坠落

让我像巨石一样快

让我像花朵一样美

让我震响

让我照亮 



我要坠落

谁来推我一把 



2003



《小人儿》 



小人儿,在我身体里

在我身体里睡觉

在我身体里撒泼

郁闷了,就出去走走 



小人儿,收下很多沙子

在风里捻成绳子

从我一只耳朵穿过去

从另一只耳朵拉出来

 

小人儿敲我的骨

我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人儿吊在心脏上

我是锃亮的钟摆 



小人儿,我是你妈

你情人,腐肉是你的

枯骨也是你的

来啃我,糟蹋我 



2003



《伤春》 



春来,顶着雪来,披着雪来,踩着雪来 

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依着门框,敲门 

一扇又一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咿呀”而开 



进人间走一遭,过河,河涨;过山,山青 

随随便便扫一眼杏花、桃花、李花 

这些轻薄的花儿,便纷纷褪尽衣衫 



总有被忽略的,总有些视而不见 

英俊的儿郎越来越瘦,不宜久留 

春去无伞,水顺着眉峰淌下,衣衫尽湿 



2003



《坏人》 



把我的美梦踩碎了

那些蓝殷殷的碎玻璃

扎得我脑子生疼

呛得我合不上眼 



坐上车还不放过

身体东倒西歪

他还用一根开花的荆棘

搅得我分不清东西南北 



放一把火他就跑开了

任我一个人烧

在风中劈里啪啦 

烧得我的泪水都快沸腾了 



2003



《这朵花》 



这朵花呀

你在的时候

它就开

你不在的时候

它就不开

开一次还是开十次

它自己也不晓得

可能从此以后

它再也懒得开了 



2003



《山》 



山真是太近了

我一转身

就碰得满鼻尖的绿

山也太直了些

假如它迎面倒下来

那么厚实的被子

谁能承受呢 



2003



《山雨》 



从天上掉下无数把银刷子

刷刷刷,刷刷山,刷刷空气

也刷刷河水,刷来刷去

把脏东西全刷进河里了 



小河是个贱女人吧

要不然,她干嘛

叫得那么大声,跑得那么快

还把身子扭得那么夸张



2003



《我去了》 



我去了

我得去带回我的影子

我的影子挂在一棵树上

树上有鸟巢

鸟巢里长满了菌类 



一丝风都没有

影子高挂在树梢

像女吊死鬼的长发垂下来

我慢慢的取下她

我把她挂在我的挂钩上 



2003



《看一张照片》 



我爱上了一张照片

黑白分明的照片

前次爱上的是侧影

现在,它听到我的呼唤

转过身来了 



这种姿势最佳

因此我不敢大声叫喊

我怕把它吓得转过身去

后脑勺我看得太多了

没有几个是称得上漂亮的 



2003



《深渊》



我在深渊里看到鸟的羽毛

野兽的骨头

还有沾有血迹的

棱角尖利的石头



动物的尸体发出恶臭

花从尸体上长出

蜜蜂、蚂蚁

跟在平地上一样忙碌



我还没有停止寻找

我在找那双惊喜的眼睛

还有颤抖的

准备摘花的手



2003



《我好像快被掏空了》



我好像在不停的往外掏

有时候是必须这样做

比如给刚咽气的陌生人

对这类人

怎么样我也得掏一点

我得趁他的灵魂离他不远

我得赶紧掏

再不掏出就没机会了

所以我掏得很快

一抓就是一大把



有时候是交换的需要

假如你掏不出

你也就拿不进

跟养家糊口一样

由不得你愿不愿意

掏的时候还得心情愉快

否则你会失去掏的资格



对那些捍卫我骨头的

迫使我去追的风

我也得掏,如果不掏

风就永远跑在我的后面

骨头也会像露天柱子

早晚会长出黑色的苔藓



有时候是由于惯性

惯性是一种病

就是结巴说话

就像得了类风湿的手

心里恨不得

把“掏”这个动作扼杀

可手还在不停的往外掏



假如把手捆起来

睡着了也还在梦中 

掏,在梦中

我把森林掏成荒丘

把大海掏成沙漠



2003



《月光轻飘飘的》



我很早就发现

月光总是轻飘飘的

我苦于怎么把这“轻”

准确的传递给你



小时候

我从烂棉絮里抠出过棉花

用头顶过大雪

甚至把空杯子指给你看

你还是闹不明白

这月光到底轻成什么样



直到有一年秋天,我说

今晚月光真好,我们出去走走

回来以后,你说

轻飘飘的月光呵

就是像月光那样轻



2003



《万一就是这样发生的》



“大唐大唐”

你以为我呼唤的是一个盛世

至少也是一个盛装的美人



美人云鬓高耸

绫罗轻挎

颤颤巍巍的肉体

随随便便的

踏着什么而来



 (万一就是这样发生的)



某一天,我对着某扇窗户

大叫:“大唐大唐”

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应声推开窗子

对我裂开嘴大笑

她就是我姐姐了



2003



《所以你是我姐姐》



因为你个子比我高

所以你是我姐姐

因为你皱纹比我多

所以你是我姐姐

因为带来干粮的是你

所以姐姐是你



因为你是我姐姐

所以分别的时候

我抓你的手, 姐姐

我要是有三只手就好了

我可以一边拉你的衣角

一边帮你擦眼泪



2003



《石头》



石头眼里的世界

只有石头

石头只会爱上石头



一个石头爱上另一个石头

就会飞起来

砸向同类的脚后跟



因此,我常想象

石头提心吊胆的走

失魂落魄的停下脚步



2003



《有一种爱情》 



有一种爱情 

我想象它们是鱼 

它们活在水里 

它们在水里谈情说爱 



情话是一串串水泡 

自海底上升 

人们看到蓝色的泡泡

只说漂亮 

但嗅不出气泡里的甜腥 



它们接吻 

去很深的海底 

去珊瑚丛中 

珊瑚有美丽的刺 

美丽的刺挂着它们的鳞 

等亲热够了才分开 

朝各自的海域游去 



等它们死了 

便会浮出水面 

海风吹过来 

它们可能会挨得很近 

到那时候 

无论它们挨得多近 

都不是因为爱情 



2003



《我喊你了吗》



“我喊你了吗”?

我没有,我承认

我的嘴唇在动,像一扇门

无所事事的半开半合

你说如果门全打开了

你就会冲进来

可是我真的没有喊你



“我喊你了吗”

我承认:有东西从我嘴里溜出

它撞上你的耳膜了

这仍然无济于事

我喊的是桌椅或窗台

“你听错了”,不承认也不行

我说没喊你就没喊你



“我喊你了吗”

是的,我的声音很大

像荒野狼嗥

可我还得否认:我真没喊你

我喊的是天

或者是比天更高的



2003



《请爱我》



请爱我,我的孩子

请把玩我

如果能,请把我拆卸

然后装起来

装得有些异样也没关系

请把我当毛毛虫

你吓得跑开

却又忍不住,在门后偷窥

请你这样或者那样

你怎么样都行



2003



《来吧》



来吧

我无所傍依的爱人

到我这里来



我通体透明

拥有每天的黎明

还有倔强的皱纹和长发



米粒大小的你

瘦得皮包骨头的你

寂寞的你



跟我在一起

谁也不会觉得自惭形秽

谁也不会喊疼



2003



《让我抱抱你》 



宝贝,别跑

别跑那么快

追上你真费劲

我抓住你啦

你再也跑不掉啦 



趁我现在还抱得动你

趁我髋关节

手关节活络

趁我水分充裕

让我抱抱你 



假如你不让我抱

我的穹顶就会塌陷

就会被沙石覆盖

到那时候

我该用什么去抱你 



快!快!快!

宝贝!宝贝!宝贝!

到我怀里来

坐上这膝头

坐上这温软的靠椅 



2003



《我们的月亮》



猫的梅花形的爪子

逶迤的印在沙滩上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老祖宗

我们用爱情的汁液滋养的爱人

越来越近了



让我们腾空胸怀吧 

把胸怀腾空

让她迎头撞上

直到她把影子

撞离我们的身体



她离我们多么的近

让我们的目光

顺着她的身体攀援而上

让我们的眼睛

捉住她的明亮而溜圆的眼睛



让我们像一张刚剥下的牛皮那样

摊在石头上,让她的目光

抚平我们被暴风雨吹打得昂扬的毛发

让我们跟树,跟河流一起

享受我们该得的那一份



2003



《水中的骨头》



我一直相信:水是有骨头的

我们且不说

水中的鱼虾、水草和枯枝

那些悬浮的沙粒

这是些显而易见的东西 



水中的骨头不易觉察,只有那些

敞开喉咙痛饮白开水的人

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只不过由它带来的些微的痛楚

常常被牛饮的快感所遮蔽



 2003



《对一句话的三种回答》



第一种



来吧,我的怀抱就是床

来这里睡

它比床铺更柔软

比棉被更暖和



第二种



在另一间屋子里

有新床、新缛子、新被子

不管有没有第二张床

我们俩都不可能同时

睡在同一张床上



第三种



我们睡在一张床上

还有可能只占一个人的位置

但大多数时候

我们各人抱紧各人的被子

梦见的月亮也不太一样



2003



《门朝哪边开》



向日葵的大门装上滑轮

绳索被太阳攥在手里

“跟着光明旋转多么幸福”

难道你想去分一勺么



难道你不想任选一个方向

开一道柏木门

难道你不想让老祖宗

去欣赏欣赏你家的壁挂么



2003



《旅途》



你们——我亲爱的

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你们爱我,我有张

来不及看清的脸



更多的看不清的脸

等着你们去爱



你们一闪而过

更多的面孔



在远方排着长队

等着,一闪而过



2003

《悲观主义》 



我排行老二 

我首先是一个意外 



我吃的第一口奶 

是别人遗弃的破麻袋 



我穿的第一件衣服 

是别人吐出的二氧化碳 



我嫁的男人 

他恋爱过无数次 



我生的孩子 

除我以外谁也生不出 



属于我的那块墓地 

谁还会来和我争呢



2003



《一个字》



我只说一个字

你就知道

我身体的哪个部位

动了一下

紧了一下

疼了一下

还知晓

我把一些嫩芽

硬生生的

摁回了泥土



2003



《情诗N号》



小虫像蛇一样

盘踞在腹部

米饭被它食尽

水和颜色被它吞没

它啃她的骨

像蛀虫啃着门框



来一场暴雨吧

让她和它同归于尽



2003



《水性》

——写在2003年10月10日



2003年10月10日

一个女人看清了水



水长着尾巴

水的白羽似雪

水遇风就摆 



水的痼疾在今天发作

没有人能握紧它

哪怕是一丁点



2003



《自言自语》

——致远方的朋友



我没日没夜的想你,已经七天了

可你不知道,你不会因为我想你

而右耳发烫,而像患感冒一样打喷嚏



我准确的知道你在那儿,就是那儿

那儿很遥远,假如有一天我去那儿

我会告诉家人:我踏上的是探险之旅



这七天,我见到的激流是你,寺院是你

湖泊、雪山、峡谷、拱桥、巨石都是你

我没日没夜的想你,已经七天了



你离我很远,可我的诗我触手可及

我把你乔装改扮铸成雕像放在我的诗里

我的诗装有铁栅栏,你再也逃不掉了



2003



《朋友》



大街上,我们搂肩搭背

睡着以后,我的手成了冬眠的蛇

却把你的手扛上肩头

朋友,我需要你的手

并非只是为了在梦中识别方向



2003



《因果关系》



人的躯体有八公里长

人有二公里长

所以人嗅到花露水

不但死不了

而且还很舒服



蚊子的躯体里二公里长

蚊子却有八公里长

所以蚊子命薄如纸

所以蚊子绕过花露水的

满头菊花,越飞越高



2003



《爱屋及乌》



我爱你,爱你仙鹤一样的腿、鹭鸶一样的脚

爱你耳朵背后的黑,臀部的两片雪白



我爱你,爱你撒在地板上的饭粒,盆里的泥鳅

爱你横七竖八的泛着恶臭的凉鞋



我爱你,爱你的“天晴宝宝”、“可爱的蓝猫”

爱你偏远的、芳草萋萋的幼儿园



我爱你,爱你的上铺爱你长着雀斑的老师

爱你送给同学的第一束狗尾巴草



我爱你,爱你的老婆、岳父岳母及她家的世仇

爱你老婆产后的红鸡蛋、产褥热及花头巾



我爱你,爱你屋顶的乌鸦,煮熟的菜青虫

爱你贴在门上的钟魁和挂着的小圆镜



2003



《保佑》



在松赞林寺,花五块钱

请老喇嘛赐给我一串手链



手链戴上我的手腕,保佑我

戴上别人的手就保佑别人



把手链戴上猪蹄

屠户会不会放下屠刀呢



还有谁比一头猪更需要保佑



2003



《搬出搬进的身体》



在夏天,如果不是躲不掉

我一定不会站在太阳底下

冬天到了,太阳不下山最好

可太阳它不听我的

听我话的只有自己的身体

因此,我随时准备把身体搬进搬出

那心情就像一个老太太搬她的嫁妆



2003



《透明鱼》



透明鱼在水草间游弋

一双双窥视的红眼睛、蓝眼睛

刺穿玻璃似的水面

看透她们的红,看透她们的黑

看透她们环环相扣的骨

转过身,他们频频摇头

“扭曲的黑,看不出美”



2003



《相聚》



像鸟一样,从四面八方聚拢

在一颗树上慢慢停稳



唧唧喳喳、喙喙相叩

眼泪流下来了,脸庞菲红



聚会结束了,留下一堆鸟屎

竭尽全力向后蹬树枝,朝不同方向的飞去



一丝风都没有,大片的林子

只有一颗树摇晃着,久久不能平静



《我想你,你却不是我亲爱的》

 

我想你了

你却不是我亲爱的



四方街游人如织

他,身材像你

他,嘴唇像你

他,发型像你

可他们都不是你



我想你了

你却不是我亲爱的



假如,此刻

你出现在我面前

我不会叫住你



我多么喜欢你从容的游姿

就像走过我身边的这些人



2003



《高原上的天空》



压得很低

像蓝色的玻璃屋顶

罩在高原上



神鹰,神鹰

你不要飞得太猛

你会把天空撞碎的



把天空撞碎了

碎玻璃像冰块掉下来

让牛羊去哪躲避

——这冷



2003



《高原上的星》



站在篝火旁,火星四溅

高原上的星离我很近



爬上屋顶或者爬上山便可摘到

可我不能那么做

他们属于所有仰望的人



火星溅到皮肤上的灼痛

才是我一个人的



2003



《狼毒花》



火红的一大片

正开得咋眼

多么眩目的美啊

我蹲下来跟她交谈

抱她,抚摸她

可我不能吻她

更不能把她含在嘴里

我的生命本不属于她

所以我只能看看

看上几眼,就转身离去



2003



《高原上的云》



进入仙境时

没人叫她买门票

裸着身子

从山的这头跑到那头

没人喊她神经病



想去哪就去哪

喜欢谁,就去抱谁

睡半空中

想谁就梦见谁

她才是高原的主人



2003



《一个非常突然的决定》



我突然决定:今晚不让自己睡着



我要想楼上那反复走动的高跟鞋

它是尖头的,还是圆头的



要想穿鞋的女人的脚踝

是平滑,还是凸出得厉害



她的小腿是圆筒形的,还是萝卜状的

她的大腿与大象腿相似,还是与鹭鸶脚接近



她穿几号的短裤,肚皮上是否有斑纹

肚脐的形状以及乳罩的型号



。 。 。 。 。 。



这些,对一个女人来说太重要了

我得仔细想,就算赔上一宿也很划算



2003



《星》 



夜色如海,大地上无数盏灯

像星星,在海洋里浮动



孤零零的那颗,是远游的鲸鱼举起的

有两颗挨得很近,像是热恋的人儿携手前行



最让我受不了的,是那一大片

像踢翻的火炉,灼化了眼里的坚冰



2003



《我的自白书》 



假如,有一天

你看到我张开四肢

仰躺在大地上

请不要把我当跳板

踩着我的肚皮跳过

不要把我当障碍物

大步流星的跨过

不要以为我在等蛇入侵

更不要招来垃圾车

我不过是想告诉过路人

我——一个女人

需要的,只有这么一小片



2003



《给词语排队》



名词站第一排,这些合唱队员

有的穿白色拖地长裙,有的穿燕尾服

难以分辩。观众需要我来告诉他们

站在第一排的,都有谁



动词站在指挥台上,他们的千手千足

此起彼伏。他们齐心协力的

把名词的高腔高调拌韵

并在适当的时候,给名词插上翅膀



形容词站在名词后面,很激动

但都不做声。当名词用眼神暗示

他们需要鲜花的时候,形容词

就会快速的,把鲜花举过头顶



副词,介词,连词。。。。。。这些清瘦的人儿

围成一圈。只要是需要,他们就跨出队列

加入表演的队伍。谢幕的时候

他们从不会忘了:向观众挥手,致意!



2003



《夕阳西下》



老虎。老虎。老虎。 

母老虎吐出最后一团音符的钢锭 



豹子。豹子。豹子。 

花豹子关起皮毛上镀金的窗户 



一座森林、十座森林。。。 

千座森林被斑驳的阴影据为己有 



一只鸟。一只鸟。一只鸟 

几只鸟在自己的翅膀上打下烙印 



豪猪。豪猪。豪猪。 

解散荆棘的豪猪,被野兔挟持着偷渡 



松鼠。松鼠。松鼠。 

脱下皮袄的松鼠,被月光冻得瑟瑟发抖



2003



《让我想想往事》



“黑暗起皱折了” 



那是因为,你在用锤子 

卖力的、敲击我的脑袋 



我脑袋里装不下黄金 

没有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把黑暗抖平整” 



往事在夹缝中,不利于

被捞起,和即将长出的菌类



2003



《与仇人书》



我的仇人,我不该把鱼钩扔进你的池塘

不该在眼皮上抹上金粉偷窥

更不该站在你的视力范围之内被你看到



嘴里的鲜肉被掠夺,沉睡的伤疤被惊醒

不恨?怎么对得住水,对得住

迂回的堤岸和水中倒影的波光粼粼



不可逆转。作为你的仇人,被你置于对岸

干涩的眼睛低垂,溢出嘴角的唾液

被吮吸回去。谁能不提防怀揣利刃的人



我的仇人——可怜的家伙!寒冷的时候

就别想我了,饥饿的时候、干涸的时候

忧郁得咳嗽、乌鸦纷飞的时候也别想我



在冬季,你坐在火炉边吃红薯;你脱得精光

跳进温泉;你和你的爱人前前后后

进入天堂。我的仇人,这时候想想我,也无妨



2003



《幸福呈条状》 



发现幸福呈条状的人 

不是我 

我只看见过幸福像彩带 

在空中飘荡 

我说那是白云 

或是大鸟 

可有一天有人告诉我 

她看见过幸福静止的状态 

呈条状 

可放在匣子里 

系上红丝带珍藏 



2003



《一个人玩》 



一个人玩 

一个人看血液们 

扎红头巾 

在大街上你来我往 



一个人看骨头 

和骨头摔跤 

左眼和右眼致敬 



一个人做交警 

又把无数辆车 

开到同一个路口 



一个人挖地道,气喘吁吁 

一个人刚走出地道 

就被一朵干花绊倒 



2003



《找啊找》



有人说杨健的诗好看

我就想,杨健的诗

到底是绿的还是红的



去灵石岛没找着

顺便看了一眼贾薇的赵兵

顺着灵石岛的梯子

又爬进了抚琴居的围墙



我的眼睛睁得特大 

还是没找到杨健的名字

居然看到了我的名字

像墓碑一样

占据抚琴居的一角



杨健蒸发了吗

还是他活在一些人的嘴上

“绿花花,攀楼梯

我管那个小鬼叫青蛙”



一个下午都在梦里游走

只记下这几句

但我不记得是谁唱的了



2004.01



《没有翅膀供我打开》



没有翅膀供我打开。我在飞机的肚子里

翅膀是它的,花肚皮也是它的

我心甘情愿的把自己送进去,让它带着我:飞



它打开翅膀,顺便像只鸟那样,把细长的腿缩起

它在离地面不太高的地方,打美丽的旋

它有着跟体操运动员一样,柔韧的身体



高一些的地方有白云,有白云架起的梯子、桥梁

更高的地方,还有天堂。飞机像箭那样,到达梯子面前

爬白云搭起的梯子,“咯噔、咯噔”,不停的喘气



(我爬五楼尚且两手叉腰,中途歇息一次呢)

飞机下来的时候仍在“咯噔、咯噔”,不停的喘气

它看起来真可怜呀,我再也不敢让它带着我飞了



2004.01



《作一棵树多好》



树没有丰富的表情 

对于别人的提问

树只需点头或摇头 



那些碧绿的词藻

对树来说

只是阳光下的灯泡 



树生气了就把叶子掉光

高兴了就把叶子长出来 

作一棵树多好



2004.01



《不仅仅是因为风》



不仅仅是因为风

树才无法静止

还有春天和秋天

有时是因为自己想动



鸟类的爪子抓不稳晃动的树枝

又不便从树上掉下来

像一个古典美人那样

抱着树干终老



于是它到一棵树歇息一会

到一棵树歇息一会

每棵树都有它的爪印

让猎人去哪里把它找寻



2004.01



《阳光是把大扫帚》



红房子建在半山腰。无风的日子

风向标像泡沫,浮在绿的表层



南方的暴风雪猫在山洞里。白牙森森,喘息粗重

被驱赶的不仅仅只有黑。往事啊——这些长尾巴的老鼠们

咯吱咯吱的叫着,逃往各自的洞穴



“石头下滑的速度,让长鞭子追悔莫及”



一个娇小的女人,贴紧琥珀的后背

不停的在月光的边缘打磨她的锯齿



“只有倍受玫瑰煎熬的人,才能长出玫瑰的绒刺”



阳光是把大扫帚。有些东西扫过就黄,有些东西扫扫就绿

只有我越来越白,像银子。只会呕吐,不懂得深呼吸



2004.01



《杞人忧天》



是什么爬上了我的脚背

冰凉冰凉的。一只汗流浃背的蚂蚁



接下来,接下来。。。。。。

越来越多的东西爬上来

攀上我的肩膀



拆卸装起

拆卸装起

拆卸装起



谁的脚趾,谁的背影

谁的白胡子,谁的白虱子

谁的乳房,谁的三寸钉



等一切都停下来的时候

你们叫“唐果唐果”

谁又会从噩梦中醒转呢



2004.01



《我该怎么办》



你说我爱上衣冠楚楚和尖头皮鞋

而一些破衣烂衫像风一样吹过我的身边,我该怎么办

你说我身上匕首越来越多,我拔不出来,我该怎么办

你说我看见别人的爱情我就流眼泪,我该怎么办

新的一年已经开始,而我却还栽在昨天的影子里

我发出不新芽,开不出花了,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你们留给我的只有背影

我和慢吞吞的秃顶的老爷们,和白头的石碑

和枯木一起等火,等幼虫把冻土拱开

火在冬眠,土说它要跟石头学习,门已堵塞

没有什么能让我钻进,没有什么能供我遮掩

玻璃人在水里瑟瑟发抖,我该怎么办



明天啦,明天啦,明天啦,干净利索的明天

你哪点像我,你在为谁梳妆打扮。你踩的是滑轮

吃的是黄金,拉的是光线。你这个独角戏演员

看到黑压压的一大片,你不知我是谁

不知是我谁的妻子,谁的女儿,谁的母亲

你随随便便的把我给忘了,在这诺大的舞台,我该怎么办



2004.01



《小眼睛》

——给儿子



你的眼睛闭上,睁开。闭上,睁开

像两扇风吹着的门

那风就是我了。你想不通的是

我小小的眼球怎么能装下那么大的你

还有枕头、床头柜、台灯,和你刚脱下的衣服

孩子,我还装着床头的月光呢

还装着铁栅栏,是它

有效的阻止对面天台上蒙面的狮子

嚎叫着,扑进你的梦里



2004.02



《我说的都是真的》



当冬天,所有的东西都是冷的

我不能一个人站在它们的对立面

一个人,赤身裸体的热着



他们的头发结成冰凌,眉毛被霜覆盖

曾经像腾跳的河流一样蹦哒的舌头

板结成都市的水泥路



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加温,怎么成熟

你让我的长发怎样随风飘舞

你让我的眉毛怎样扭动才不出格,你让我的舌头

怎能像打字机一样,不停的“哒哒哒”



我当然得冷,我的冷不是伪装,不是面具

我的冷是向冷租借的烂棉絮。一到春天

我就还给物主,不付租金,不感激

像还长满虱子的破棉袄一样

扔给那些嘴青脸绿、瑟瑟发抖的家伙



到春天我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热

我请求暴风来得更猛烈些

我请它给我盖上一层城市的灰

我一个人闷着头的着火、燃烧

就算我被我自己烧成灰烬

也不干嚣张的消防车的鸟事



2004.02



《跟石头较劲》



它是巨石

首先我围着它转

无论我转到哪一面

它始终以正面对我

我头晕眼花

心跳加速

而它面不改色

心不跳

静若佛陀



我大笑不已

它不笑

也不感到惊奇

好像它早就料到

我会有如此举动

我泪流成河

它也不虚情假意的

拍打我的肩膀

仿佛我就该哭

我不哭

不足以谢罪



我挠它

掐它

打它

骂它

它不笑

不皱眉头

不吸冷气

由始至终

不吐一个字

我踹它

踢它

推他

撞他

搡它

它不气恼

也不反击



我抱不着魁梧的身子

拉不着暴风中的衣襟

我靠着它小憩

我说我冷

我热

我忽冷忽热

巨石说它不冷

不热

我的冷热

和它无关

我是在斜睨的黑熊面前

蹦哒的猴子

我的任何举动对它来说

只是犀牛背上的虱子



我使出最后一招

——倒立

脚朝天,头触地

哈哈哈哈

巨石被我掉了头

和我一样

脚朝天,头触地

如果风不把我吹弯

吹倒

我打算一直这样倒着

让巨石也跟我一起

倒着



2004.02



《食肉动物》

   ——有赠



他和狮子、老虎、花豹一起

在森林中逡巡

他总是先于它们发现猎物

他用比闪电还快的速度

抓住一只梅花鹿。就着一杯咖啡

一边吃一边淌眼泪

“被吃是你的命,我的小可怜

被我吃总比被狮子、老虎吃幸运

它们不懂吐骨头,我懂

我把骨头吐进银盘,‘叮咚叮咚’

最美妙的哀乐也不过如此”



2004.02



《放风筝》



妖精们被线拽着,被风送上天空

他们吊倒着,在大地这块苍茫的天花板上



妖精们在高空,翅膀平展的飞

他们拉直身子,涎水顺着雨来的方向流淌



他们不担心掉下去

不担心有人砸坏蓝天这个大玻璃缸



他们被妖精们用一根线吊着

在大地这苍茫的天花板上,心里乐滋滋的



2004.02



《这就是生活》



透过玻璃茶几

她看到一群鱼悠闲的游向砧板



面粉变成面包

土豆变成土豆片



它们在生活的油锅里

卷曲,伸展

直至一碰就碎



有人细嚼慢咽

白开水在玻璃杯里

腾腾的,冒着热气



2004.02



《我们都是木头人》



一根木头出生

一群木头像集体被锯那样,欣喜若狂



一根木头成长

它像蛆虫啃噬朽木那样,迫不及待



无数木头一生出就那样

又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那样



一些木头抗另一些木头下山

木头坐在木头身上



一些木头被蛀空了。像空袋子

有时躺,有时靠,在木头上



空心的木头吐出碎木屑

吸不回去。木头横放



像一根真正的木头

被另一些木头,卡得严丝合缝



2004.02



《赞美诗》



我赞美那闪亮的叶片

每一片叶子

都是新衣一件

可我独爱我

穿了三十多年的旧衫



当我在森林中,踽踽独行

那些老虎、花豹

视我如新生的婴孩

我依然是它们

垂涎欲滴的鲜肉一团



我赞美那火红的灯笼

当我像萤火虫

提着灯笼

在夜空缓行

爱我的和恨我的人啊



你们可以再次

为你们

箭箭穿心的技艺

感到自豪了



2004.02



《午夜,从睡梦中惊醒》 



我从尖利的喇叭声中

惊醒

这不是乡村

没有此起彼伏的犬吠

只有月光是一样的

照着满世界的灰尘



2004.02



《午夜,从睡梦中惊醒》 



午夜,从睡梦中惊醒

透过黑暗的漏洞

我辨出衣橱、镜子

墙只有镜子那么大

跟镜子一样黑

花儿在黑暗中开放

在身边,在孩子脸上



2004.02



《午夜,从睡梦中惊醒》 



午夜,从睡梦中惊醒

死去的亲朋的影子

在我周围晃荡

睡,是死的孪生姐妹

我的唇将要感知她的冷

是的,此刻,我多么幸运

我还能跳下床

拾起儿子蹬掉的被子

还能紧紧地搂住他

——多么幸运!



2004.02



《午夜,从睡梦中惊醒》 



午夜,从睡梦中惊醒

清晰地记起那个笼子

像日子挂在树梢,摇摇晃晃

我蹲坐在里面

用几片羽毛蔽体

我还记得那阵风

和身上的冷

但我忘了,是否向往过

旁边那个温暖的鸟巢



2004.02



《午夜,从睡梦中惊醒》 



午夜,从睡梦中惊醒

像一道伤口被撕开

打开台灯,花就谢了

有些门也不得不关上

午夜是草戏台子

今天搭起,明天拆除

演员们摸黑上去

提着马灯下台



2004.02



《不准》



不准忧郁

要笑,要笑得比气球还夸张



不准抛弃

要抱紧,要像母亲抱着孩子那样,直至爆炸



不准做白日梦

要清醒,要分得清红的是敌人,还是黄的



不准坐中间

要尽量使跷跷板的一头跷高,超过云霄也没关系



不准得意

要像走钢丝,伸开双手像翅膀一样



不准亲吻

提防失火,节日里到处是手拿火把的人



不准偷盗 

为了凝视的需要,请在青天白日下手提灯笼



不准回忆

蚂蚁往粮仓搬新东西,霉斑会影响到它的味口



不准倒立

七仙女赶在今天坠入红尘,快挖掘陷阱



不准踢门

红酒在酝酿中,别去惊动了它的好梦



2004.02



《等人的时候看地图》



等人的空闲 ,我的眼睛骨碌碌乱转

我看到常去的河流、不远的山 、脚下的小镇

我站在被地图忽略的楼房的四楼的 

第二间屋子的办公桌旁边。



我的目光被曲线和三角硌得生疼 

我不仅埋怨起当初

那些给州、县、乡分界的老头老太们 

他们为什么?不用方块,



或者,看上去更舒服的椭圆作界线。

如果那样的话,那些绘制地图的年轻人也会绕有兴趣的

今天把某个方块移动一点,明天 

把另一个椭圆放大一圈,像孩子画画一样



《致》



三十岁刚过,你就到了爹死娘死的年纪。

我知道你在心惊胆颤的过日子

可你的父亲,他没告诉你们。

他要死了。他便“嘎嘣”一声,死了。

道过别的人离开,就像钉钉糖粘在了牙龈上

咽一次唾液甜蜜一次。他这样走法

致使你的嚎啕大哭显得不伦不类。

这会你满怀希望:他随时会推门而入

过一会你又捶胸顿足,“那么厚的土,他可怎么翻身呐。”



2004.02



《私生活》(组诗)



1、照片 



她被挂在墙上,她听见他们窃窃私语 

有人说,她固定发髻的东西一定是白色 

有人猜她衬衣的下摆塞进裤子里 

腰比肩宽,因此西服也无袋 

被制成照片后的她无事可做

常常竖起耳朵,听参观者皮肤喘气的声音 

她至今还记得,那天天气阴暗 

唯一的色彩别于脑后 

衬衣袖口上有一块污渍 

那是她离开时去厨房扶起酱油瓶沾上的 

西服的一只口袋装着钥匙 

钥匙拿在手里不觉重,可装在口袋里 

却让她的左肩下垂,像她患病多年的邻居 

另一只口袋里,一张白纸被叠成方块 

它总是执拗地想打开翅膀,想把她送上天去 

她费了很大的劲,才得以保持这种姿势 



2、摄影师



铁锤击打钉子,当她被挂上墙的时候 

一切都成了秘密,挂起来的和被推进棺材的人 

都有一张铁嘴。有人说她像受惊的鹿子 

事实并非如此,摄影师不厌其烦 

让她向右看,向右看,头抬起一点,一点点 

眼光迷离。她好像真成了鹿子 

她开始寻找另一只鹿子回赠的眼神 

大街上当然没有,她只看见一只黑色塑料袋 

被风吹起停下,吹起停下,像一只跳跃的小鹿 

于是她就有了迷惘的神情和醒目的柳叶眉 



3、修眉 



一个人只被另一个人制造是乏味的,尽管他们把赞誉 

毫无保留、声泪俱下地给了她们 

所以她还需要剪刀、锤子、刀片和几根柔弱无骨的手指 

修眉的小姑娘拿着刀片,在她的眉峰上来来去去 

她比走钢丝还小心翼翼、专心致志 

她是最年轻利索的屠户,顷刻之间 

那些刚长出来的眉毛被齐齐割断,不仅如此 

她还是个细心的园丁,拿着小剪刀“咔嚓咔嚓” 

之后,镜中的人就成了园中的雀舌黄杨 

谈论时装和明星,把抹布和拖把操持得像沙场的兵 

关心鸡蛋,关心下蛋的母鸡和它们开着天窗的小房子 



4、探视



她看到一只超常的鸡蛋上沾有血丝,便问母鸡在哪 

有人告诉她虚弱的母鸡住进了医院,和众多的母鸡一起 

她走错了房间,她看到产科医生把樱桃大小的鸡蛋 

扔进容器。年轻的母亲不愿意把孩子埋在李树下 

让李树成精,或者被别人吃得“嘎嘣嘎嘣” 

便把它从玻璃钢器皿里捞起来,吞进肚子 

她夺路而逃,从此她不敢做爱,不敢和男人说话 

她请求外科医生把她送回熔炉,重新熔炼,压成照片 

她如愿以偿了,被声名鹊起的摄影师挂上墙壁 

制成照片的她有着冰冷的嘴唇,冰凉的鼻子 

和冷冷的眼神。她再也不用说出爱情、火或者青草地 



2004.02



《她摸到了睡眠的丝质内衣》



关上灯,摸黑回房间睡觉

向前三步,摸到一扇门

上下左右的摸,摸到门把手

向左旋转,门开,出门



摸到冰凉的墙,尖利的墙的拐角

向右转,摸着墙壁向前五步

摸到栗色的门框,向前一点

向上一点,摸到另一个门把手

用力向右旋转,门开,进门



顺手把门关上。呈45度角,向前走四步

摸到床沿,床单,被子

摸到枕头,摸到孩子的手

摸到他的嘴唇、脸蛋、鼻子

摸到他汗津津的额头,摸黑给他擦汗



继续摸,摸,摸。很轻松的

她摸到了睡眠的丝质内衣



2004.03



《长在沟边的野花》



不知长在沟边的野花们,现在

蓝成什么样,紫成什么样,红成什么样,粉成什么样

假如我去看看她们

这些喜欢在沟里洗脚的姑娘们

她们会不会因为有生人观望

而羞郝得更蓝一点,更紫一点,更红一点,更粉一点



2004.03



《安慰安慰她吧,那个失去膝盖的人》



安慰安慰她吧,那个失去膝盖的人

那个头发不黑不白的人

那个腰身变长、臀部变丰满的人

那个想念草莓妹妹和葡萄姐姐的人

那个甩着两条腿,像甩两节脱水的甘蔗

在楼梯上上下下、若无其事的人



2004.03



《风吹草低见牛羊》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反复地这么唱,这么唱



羊毛织成毛衣,穿在我身上。那些羊,那些羊它们还能现出来吗?

羊毛织成毛巾被,盖在我身上。那些羊,那些羊它们还能现出来吗?

羊毛制成挺括的西裤,穿在我身上。那些羊,那些羊它们还能现出来吗?

羊毛粘在我的毛呢西裤上,掸不掉,擦不去。那些羊,那些羊它们还能现出来吗?

那些贡献粉色毛的母羊和贡献黑毛的公羊们。那些羊,那些羊它们还能现出来吗?



我反复地这么唱,这么唱: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的是哪批羊,哪批羊”



2004.03



《搓草绳的老人》



他用指头沾唾液,每次拿九根金黄的稻草

搓。



草绳像油炸的麻花,越来越长

可它嫌弃地上的灰尘,便像蛇一样

盘在老人的腿上、手上、脖子上、头顶



过了一天  又一天

他们谁也找不到他,只看见一座镀金的雕塑

矗立在空旷的田野



有的人说他是吐完丝的春蚕

有的人说他是高僧涅槃



2004.03



《这事发生在拍掌之间》 



煮熟的鸭子在盘子里,在桌子边沿 

散播流言的微风凑近鸭子迟钝的耳边 

耳语几句。鸭子便鼓动瓷器私奔 



瓷器刚刚迈步,风的腿便软了下来 

拍掌之间,煮熟的鸭子和瓷器一起 

“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瓷盘碎了,煮熟的鸭子折断了手腕 

它们都飞过了。和往常不同的是 

飞的方向和以前大不一样 



男主人拾碎瓷片扔进垃圾桶,拾煮熟的鸭子 

在另一只盘子里。洗还是不洗 

这掉过地的煮熟的鸭子,洗不洗都败味 



2004.03



《病人》 



病人骑在墙上,一边是黑方,一边是白方 

以脚当桨,划动各自的波浪缓缓前行 

无非是黑更具吸引力,他才向黑方倾斜了那么一点点 



白方的啦啦队员用药水当饵,想钓那么大的鱼上岸 

当然还要逼他吞下红的、白的、黄的 

一大把药丸。一阵东风趁势,把他刮进白色的波浪间 



继续沉浮,没日没夜 

要是哪天他趁人不备,像一条厌倦海水的鱼 

私自上岸,谁还救得了他 



一个大活人睁着眼睛说闭上眼睛的话 

那些永远沉入黑暗的、四肢僵硬的人 

会不会用仍然灵动的眼珠,狠狠的盯他 



2004.03



 《把界碑向外移动几百米》



很多话,出门就迷路了 

因此它们找不到大脑 



有时我说:我早已放下 

我是真的放了,你也下了 

有时候我说:我放下了 

你却赖在背上,不肯下来 



这多像任性的孩子 

你不肯下来我有什么法子 

我不能虚伪的说:你是鹅毛 

事实上哪有那么大的鹅 

哪有那么重的毛 



有时我说把你驱逐出境 

其实趁天黑 

我已悄悄的把界碑向外 

移动了几百米 



2004.03



《戴花的小鸟》



我说那是戴花的小鸟

你说那是企鹅

我说不,那的确是小鸟

企鹅戴花,就变小鸟了



看看吧,亲爱的

多可爱的小鸟呀

像刚从春天的桃树下

走出的小姑娘



2004.03



《还是风好啊》 



还是风好啊 

总是忘了 

吹过的那些事物 

总是一到春天 

又从头到尾的 

再吹一遍 



2004.04 



《赠别》 



我要打烊了 你才进门 

伙计 你让我给你一杯水 



水 我是有的 可你是最后的客人 

所以我想把乳房 塞进你嘴里 



乳汁能养活人 水却不能 

乳汁比水软 比水白 



伙计 只要出了这门 

我们就不再是君子之交了 



2004.04 



《游戏》 



用我的石头 砸烂你的剪刀 

用你的破剪刀 剪他的布 

用他的碎布 遮住我石头的光芒 



2004.04



《请允许我在河里洗头》 



鹅卵石 河床 蒿草 杨柳 

请允许我在你们的河里洗头 

请允许我把黑发洗成金黄色 

又把满头金发洗成白色 

请允许我越洗越细,越洗越短,直至消失 



2004.04 



《偷》



那柠檬的种子不是我生的,柠檬树不是我栽的 

也不是我提供的土壤、养料、水和阳光 

我更没有用颜料把它刷成绿色 

可刚刚我路过的时候,顺手摘了一个 

我把它放在鼻子底下,深深的吸着 



风不是我的,它们想去房子的另一边逛逛 

它们不得不从窗子跳进来,悄悄的走过我的房间 

可我却把它们其中的一小撮据为己有 

关在衣服里,绊倒在发间 

被我吸进嘴里的那些,更是有冤无处诉 



说到氧气,我只有低着认罪了 

我每时每刻的偷,关键是我认识不深 

对我的偷不以为然,我偷得明目张胆 

在房间就不说它了,我路过草坪、森林的时候 

从没想到要跟它们说声:对不起,谢谢 



刚才进家门的时候,我脱下鞋子 

我的鞋底沾满了灰尘和泥沙 

它们都不是我的,但却被我带进了家门 

不知不觉,我又成功的偷了一回 

这次偷窃不但有主谋,还有了帮凶 



进屋后我偷光线看书,偷红色做标记 

红色严厉警告我:不能再偷了 

再偷的话,就不仅是砍掉几根手指的问题 

我感到非常害怕,我一边暗下决心 

不再偷窃,一边情不自禁,想别人的丈夫 



2004.04



《赞美盐》



盐,我的偶像,我顶礼膜拜的神 

我一日三餐都离不开你 

离开你,我就浑身乏力 



你有很多亲人,白墙壁是你凝固的表叔 

白纸是你被压路机碾压成片的外祖母 

白雪是你刚刚出生的、还没不得及长出咸味的表妹 



只有你,只有你才是十代单传的盐 

壮年的盐,外表坚强、内心柔软的盐 

是我一日三餐,都不离开的盐 



盐,我还把你当良药,放进眼里呢 

我的眼里有沸腾的水,你进去就化了 

我们的合作多么愉快,我的偶像我的盐 



2004.04



《过了这村没有这店》



是的,我蒙蔽了你。你只要动一根手指,我就掉地上 

是的,我攀援了你。你尽可以抖动,把我抖下来 

是的,我缠绕了你。你可以像脱裤子一样,把我脱下来 



是的,我住进了你这个店 

急什么呢? 

过了这个村,你这个店也就没有了。 



2004年4月13日 



《今天我们吃鱼》 



我端着饭碗发呆,主角——鱼还没上台 

我听见鱼在厨房翻身,小姑娘给它梳妆打扮 

比照顾危重病人还要小心翼翼 



鱼终于端上来了,很大的鱼的尸体 

昨天变硬,今天变软 

陪葬的有豆鼓、姜沫、辣椒、大蒜、盐巴 



我不能不佩服小姑娘高超的厨艺 

保存完整,色香味俱全 

仿佛仍然是活物,盖了一床花被子 



我们热衷于吃各种各样的砍成块、剁成沫 

切成片的尸体,而吃鱼 

我更喜欢吃它温软的 仿佛还在水里游动的全尸 



看它被挑去皮,拣走一块一块的白肉 

看它逐渐露出肋骨,露着髋骨,露出踝骨 

看它像永远也闭不上嘴唇的图腾,我就激动不已 



哦,是不是有点罗嗦,第一个看到这首诗的人 

我在吃鱼,你在吃什么,还是什么也不吃 

是不是就着几杯啤酒,一个人在异乡饮尽落日 



那天,同事叫我下楼拿鱼,他收获甚丰 

送到我家已经是第五站了。我提着水桶上楼 

心说,贪吃的大家伙、小家伙、中家伙们 



难道没有鱼警告你们,太香的东西值得怀疑 

只能闻闻、看看,不能碰,假如实在忍不住 

想碰碰,碰完就得赶快溜走。看看你们现在 



把不该吃的吃了,把不该吞进肚子的 

吞进肚子。被拉出水面,被开肠剖肚,由软变硬 

又由硬变软。哎,只有骨头硬到最后 



被扫进垃圾桶,被清洁工人铲进垃圾车 

被哀乐嚎着送进焚烧场,你们这一生 

拼命的游啊游的,终于游到了水的尽头 



2004.04.19 



《悲哀》 



我读森林 丽日 花花草草 

我读水牛 鹭鸶 万年老龟 

我读春去东来 花谢花飞 



我读你们糜烂的生活 灯红酒绿的生活 

我读你们莺歌燕舞 贫困潦倒的生活 

我读你们醉生梦死 一望无涯的生活 



可我怎么样也读不到 

你们那镶进刺猬体内 孤独的 兀自腾跳的生活 



2004.04.19 



《有些人》 



有些人不想长骨头

有些人不是迫不得已  他们并不想有什么主见 



有人在前面飞  有人在后面跟着

他一头撞上山崖  她跟着撞上山崖



有人在前坠落  有人在后紧跟

他的一声巨响牵引  她的一声巨响回应



情人和仇敌一样

他们只会把箭头  瞄准对方



2004.04



《我要画一座森林》



我要画一座森林

它必须是绵延的,一只老虎走一天也走不到边



树木必须高大、茂密、葱郁

当老虎有了微服私访的兴致,它能为老虎提供朴实的装束



草东一丛,西一丛,松针金黄,像厚厚的软垫子

假如老虎有了纵身一跃的勇气,它们能托住它庞大的身躯



没有兔子、麂子,没有鸦雀、鼠蚁跟它做伴,没有蟒蛇盘踞

如果老虎掉进忧郁的陷阱,谁来把它搀扶



我还要画另一只老虎,让它们追逐、嬉戏,抢夺肉食

最后,我只画一个山洞,让它们在洞里咒骂、争吵,日久生情



2004.04.23



《我长了张供人遗忘的脸》



我长了张脸。是的,它凸凹有致

应该如此  不然我要脸干什么

不然我为什么不像石头  让人分辨不出

哪是我的脸  哪是我的背



我爬过很多的山 淌过很多的河

我已经忘了  它们长什么样子

我只记得山是硬的高的  水是软的白的

所以我这张脸也是供人参观供人遗忘的



今天看到我明天就忘了。忘了就忘了吧

你却不能忘了  我曾发出过

过街老鼠一样的声音  只有它能证明

我确实来过  又是怎样惊惶的跑过你



2004.04.30



《写给我的敌人》 



我的敌人会飞 

心情好的时候 

就飞到苹果树上 

开花,开鲜艳的花  

最让我惶惶的是 

她只开花 

所以她一年四季的漂亮 

 

我也是会飞的,飞到梨树上 

我喜欢白色 

因此我只开白色的花 

我开一会儿花 

就长成梨子 

要命的是 

我却憎恶梨子的形状



2004.05.13



《跟他们一样白》 



我必须哭,哭出声来 

他们都在哭 



我是一大群白天鹅中丑陋的黑天鹅 

所以 我必须哭 把自己哭白 



于是我低下我的黑头颅 

抽动我的黑肩膀 黑头发 黑衣襟 我让我的黑膝盖 叩地 



我嚎天抢地的 

我愣是拧开了生锈多年的水龙头 



刚开始 眼泪是红的 又苦又涩 

慢慢的 它变白了 变咸了 跟大江大河拧成一股绳 



我被水浸泡 

我终于变白了 跟他们一样白 



2004.05.02

 

《雪花是个喜恶分明的姑娘》 



雪花是个喜恶分明的姑娘 

她有时候去河北 

湖北、湖南也去 

去昆明的时候很少,可她去 

雪花姑娘从来没到过滇西以西 

滇西以西一年到头都穿绿袍子 

看来  

只有雪花姑娘清楚

不穿绿袍子的滇西以西 

是什么样子 



2004.05.09



《我保证》 



你在门外敲门 

我需要穿过走廊 

才能把门打开 



我到底是走过去 

跑过去 

还是飞过去呢 



最后我决定 

扭着过去 

给你开门 



我向你保证 

你看到我的时候 

我仍然是个淑女 



2004.05.07



《做一个彻底的感觉主义》 







我们的快乐我们独享,我们的忧伤我们撒出去。 







我以为你说的是真的,我总在关键的时候相信你。 







你要真有翅膀就好啦,你要真有翅膀恐怕早傍上仙女了。 







让你的气味影响我,口水影响我,精液影响我,最后让我淹灭你。 







头发还是最轻的。 







做一个彻底的感觉主义者。 







你听不到我的开心和轻松,那我就画一个气球给你看。 







大男人喜欢女人味,可我要从哪儿装起呢。 







“你是大大大男人主义。”这是表扬加讽刺。 



10 



世界太简单了,作为人——我要把它弄得复杂些。 



2004.05.07



《我得去睡了》 



我得去睡了 

睡。懂吗? 

被床抬着 摊在床上 

骨头像散架似的舒坦 



抱什么不抱什么却说不准 

有时候抱枕头 

有时候男人抱我 

有时候抱空气 



睡着以后就跑得远啦 

也不仅是抱抱这么简单 

所以四肢像抽掉骨头那样软 

所以脑袋像漏光一样空 



2004.05.07 



《家有犬子》 







我叫你小狗 

你抗议 

你说你是人 



有一天 

我咬了你一口 

你叫我狗妈妈 







你在家里养金鱼 

养乌龟 

养泥鳅 

养老鼠 

你就养吧 



可今天你说 

你要养蚕 

告诉我 

桑树栽哪里 



赶明儿 

你要养大象的话 

那不是得要我 

学会移植森林 







你喜欢把我的头 

梳成鸟窝 

你喜欢让头发 

遮住我的脸庞 



你喜欢让我像鬼 

你喜欢自己吓自己 

顺便也吓吓我 







你说乳罩是奶衣 

你说短裤是奶裤 

你说短裤是可以穿到大街上去 

你捂我的嘴也没用 

我快要笑晕倒啦 







叫你吃饭多难啊 

如果你吃饭我长肉 

我还敢叫你吃吗 



如果你准备把我当仇人 

我说孩子 

你现在得多吃点 







你的笑声自楼下传来 

你哪来的精力 

是什么支撑着你 

你在花园里跳啊跑的追啊逐的 



蜜蜂蝴蝶哪能跟你比 

你回家像带回一百只小鸟 

孩子,天快黑了 

那一百只小鸟还等着你呢 



2004.05.07 



《天堂在六楼》 



那天,揣着与幸福无限接近的东西 

上楼 

我沉醉在它的圆润和动荡中 

不知不觉 

错过了人间的公务员小区一幢一单元502号房 

来到六楼 

 

我看到满天的星星闪烁 

天空像一把巨大的缀满五角星的太阳伞 

原来

传说中的天堂在六楼 

与我住的地方相隔

仅一块楼板 



2004.06.21



《惑》 



我们谈论绿叶青草,它们知道我们在谈论它们吗? 

我们亲切的喊到:叶子,草儿。它们会向我们点头吗?

我们说它们穿绿衣裳,它们承认它们的衣服是绿的吗? 



一颗树挨紧另一颗树,各紧张各的叶子 

它们也有可能叠在一起,像探亲假中的夫妇 

如果没有风,它们会一直叠着,直到腐烂 



谁发明的“绿”色?以为它能分开手挽手的树? 

劫进室内,供养鼠目的寸光。那么好吧

你既是技艺高超的画师,又是医术精湛的外科医生 



能不提防长指甲?捅破画纸,看得到带腥味的泥土?

假如一怒之下撕成两半,看得见颜色迥异的年轮?

又有多少响亮的耳光在把我们等候 



2004.06.22



《心有灵犀》 



大嘴巴犀牛被一排骨头的栅栏围住 

犀牛召唤

犀牛便挣脱绳索、踩断栅栏 

跳进河里 

两只犀牛快活的游啊游 



2004.06.22



《刀子》 



我拿刀子去另一个房间 

那房子有砧板

砧板便于解剖、切割、扭转 



我先切竹笋 

被扒光衣服的竹笋白白净净,遗弃在路边 

我捡它回来。因为我有刀子 



离厨房远了,便忘了土豆的大肚皮里有什么 

所以我解剖,我划开它的大肚皮

我划开这黄鳞的鱼 



清晨,牛在团结大街甩动尾巴

它也需要我的刀子帮它扭转脖子 ,否则

它总以为花坛里的花草可以吃,老挨鞭子



2004.06.21



《我想加入蛇的行列》 



我爱上了蛇 

我爱上了她妖娆的身子 



蛇绕行,可她知道 

她的洞穴在哪里 

她晃动小脑袋思考的样子 

有点滑稽 



我亲眼看见一条蛇扭成麻花 

抱紧树枝,缠 缠 缠 

紧紧的缠,缠得紧紧的 



冬天,蛇赠我以蛇皮 

她叮嘱我,必须把自己 

变成一根柔软的棍子 



2004.06.01



《在我经常走过的地方,有一蓬青草》 



在我经常走过的地方,有一蓬青草 

像怀孕的小妇人 

如今,水泥路已被她占去一半 



假如没有园丁和秋天这些铁面警察 

她还会一直蔓延开去 

爬过围墙,爬上屋顶,爬到马路上 



她还会一直爬,一直爬,一直爬 

爬到内蒙,爬到新疆,爬向所有同类 

这个小妇人,她能将整个世界爬遍 



2004.06.01



《简单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一直在想:简单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掏空瓜瓤 

那青薄的瓜皮算不算简单 



我在小镇上过活,生活的曲线 

最高点,高不过五楼 

最低处,低不过泥泞路上的脚印 

这波澜不惊的日子,简不简单 



我数次往返于同一个单位 

机械的处理同一件事 

槐花开了多少天?也没人记得 

可它还在开,这简单吗 



夸我的人何其少,我全部记下 

骂我的人何其多,不想忘 

也忘了。这简不简单 



2004.06.02



《我老忘了他长什么样》 



我老忘了 

他长什么样 

如果我想知道 

我就去翻旧照片 

从一大堆照片里 

把他拧出来 

请他坐端正 

让我看个够 



我也老忘了 

我长什么样 

我想知道 

我就跑到镜子跟前 

皱眉 捏鼻 

呲牙 咧嘴 



然后,像猛然 

想起什么 

跑到另一个房间 

翻箱倒柜 



2004.06.07



《她出生才四个月》 



这个出生才四个月的婴儿,睡在摇篮里 

旁边坐着她谈笑风生的妈妈、爷爷、奶奶和两个姑姑 

他们谈论那个死在医院的艾滋病患者—— 

他们共同的熟人,说最可怜的是她的孩子 



她睡着的样子像一尊佛,亦像精雕细琢的玉器 

她知道,他们不舍得打碎她 

他们也会挡住那些带着瑕疵的蚊子和苍蝇 

除了绝对地相信和依靠,她还能怎样 



因此,她展开眉头,把手脚搭在摇篮边 

姑姑递给她手指,她抓紧 

假如有人递给她一条刚睡醒的小蝮蛇 

她也会抓紧。直到小蛇把毒牙插进她的手背 



2004.07.27



《无题》



毛毛虫把树叶子卷起来并在里面生儿育女和我有什么关系

蚯蚓削尖脑袋东半球进从西半球出与我有什么关系

蚂蚁占据牛耳朵一角私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谁能阻止得了当我得知毛毛虫掉进后背的尖叫 

我怎能不一进门就把门轰然关上 

陌生的人啊,我还不了解你的祖宗八代 

我还没有爱上你 

我又怎能让你跨进我的家门并让你睡到我的床上



2004.07



《爱上悬吸虫》 



那天,我路过一块石头 ,看见一只悬吸虫往上爬 

在它的身后,有一条粘液铺成的道路 

我先是用树枝轻轻的挠它的脊背,可它像没事人似的

继续爬,最后我不得不改用“撬”。撬。悬吸虫终于掉在地上。



2004.07



 《我看不见风》



我看不见风,他们说我是瞎子 

我听不见风声,他们说我是聋子 

我说树叶晃动不仅仅是因为风,他们说我是骗子 

我说树叶叩开了乌鸦的巢穴,他们说我是疯子 

风这么大而我却不躲进山洞,他们说我是傻子 



2004.08.11



《我要管好。。。。。。》



我要管好我的脚后跟 

我不但套上丝袜还穿上高盈十寸的高跟鞋 

走一步脚后跟就惨叫一声,走到大门口我就折回

我要管好我的手 

我留长长的手指甲是为了假如一只手越轨另一只手

不需凭借刀子之力就能成功制止 

两只手绞在一起是为了扼杀那些生命力旺盛的触角 

我要管好我的嘴巴,因为我的嘴巴太喜欢说话

我极不愿意让它变成河流

我要管好我的心 

不许它思念它不该思念的不许它黑白颠倒冬春夏不分

我还怕它一蹦上天一沉入地



2004.08.22



《乌鸦》 



它飞得很低 

雨水打在它身上 

稍事停留 

才又继续降落 



2004.09.09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爱我的人这么少 



这几个天生的木匠 

爬出娘胎 

手里就攥着钉子 



2004.09.01 



《穿衣服不喜欢扣纽子的人》 



穿衣服不喜欢扣纽子的人,是为了向鲜花展示他的白肚皮 

是为了说服鲤鱼,他确实没长鱼鳞 

是为了有别于刺猬 



光滑的肚子适宜拥抱,柔软的肚子让手术刀出尽风头 

肚皮的弹性适合被填充 

穿衣服不喜欢扣纽子的人,跑起来像飞,像小船把帆升起 



2004.09.02 



《他们有沽酒的银子却没有解放她们小脚的铜板》 



他们有沽酒的银子却没有解放她们小脚的铜板 



酒有的秀色她没有 

她原谅了他 

酒有的腰身她没有 

她又原谅了他 

酒不穿衣服不围围巾不裹小脚 

她还是原谅了他 

酒不仅能把他喂饱,而且还能让他满溢 

她不得不原谅他 



铺子的酒从没断过只要他们吼一声酒就送到跟前而她们的小脚却在千里这外 



2004.09.15 



《我在凶器的包围中睡着了》 



你没患爱滋病我也不敢亲你 

我还知道你没患肠炎、肺炎、关节炎 

没患胃溃疡、肠梗阻 

没有口臭,没有潜伏的狂犬病 



我就是不敢亲你 

我把我的嘴唇咬得紧紧的,挂得高高的 

像熟透的樱桃,最后只得烂掉 

可我却把鼓鼓的眼睛摆在你面前 

毫不掩饰颈动脉的跳动 



左边喷雾器的水沸腾了 

工具架上有指甲剪、修眉刀 

你还捏着钢针在我脸上挑出挑去 

在凶器的包围中,我着了。 



2004.09.16 



《古装戏》 



他走在古代的集市上,见人就称“大爷” 

他身后跟着一只猫,母猫昨天死了 

小猫却在今天长出古代的胡须 



他掏出古代的铜钱,买冒着热气的包子 

牙缝粘着昨天还长在地里的韭菜,向古楼走去 

楼上有个穿蕾丝花边内衣的小美人 



他穿着新袍子爬古代的楼梯 

假如他不习惯,假如他的新鞋踩住他的新袍子 

假如他摔下楼梯伤得不轻 



医生填“受伤时间”时 

是该填穿长袍的古代呢 

还是填穿比基尼的二十一世纪 



2004.09.15 



写在2004年10月10日

——给母亲 



白铁皮屋顶发出耀眼的光芒 

我坐在屋檐下等母亲 

汽车一辆接一辆轰响着停下 

下车的人中没有一个是我母亲 



我厌烦地伸出舌头,用手扇走热风 

直到一个年轻妈妈走出车门

她抱着孩子像抱着一个

会动、易碎、不听使唤的瓷器 



想想啊,多年以前母亲也曾如此抱我 

我又怎么敢埋怨父亲的急躁 

太阳的光线切割我的双眼 

汽车的噪声在我的耳朵里搅拌



“或许我可以靠在墙上打个盹” 

等我睁开眼时,我便看到母亲笑嘻嘻的

站在我面前,在她怀里的是

我那出生才六个月的小侄女 



2004.10.10 



《乍一开》 



我都开这么久了你总是视而不见 

所以我决定暂时不开了 

风催促我不开蜜蜂央求我不开不开不开就是不开 

等哪天你站在草原上茫然四顾 

我乍一开“哈哈哈”肯定能吓你一大跳 



2004.10.19



我有不屈不挠的心(组诗)



《我从来没有像只鸟那样》



我从来没有像只鸟那样

把自己拧在空中俯瞰 

也从来没有像只壁虎那样

跨上高高的墙角振臂高呼

我是众多蚂蚁中最不醒目的那只 

我忙着转圈忙着回头忙着跌倒爬起 

我有属于我的面包屑和小洞穴

天亮了我就得出门 

我是白萝卜红萝卜花萝卜

我有属于我的萝卜坑



《你们都比我干净吧》 



你们都比我干净吧 

因为我在想念一个人

想念他的身体和厚嘴唇

想得都快开花了 

所以我才不敢昂首挺胸地

从你们面前走过 

我是窃贼啊 我有罪 

而每个看上去比我干净的人

都可以坐在高高的审判台上

对我怒目而视 



《我不相信镜子》



我不相信镜子

尽管我照过无数不同的镜子 

且照了无数次

我不相信镜子里的人是我 

我不相信水中的倒影是我(无论影子摇晃与否) 

我不相信照相机真能照出我的样子 

我不相信

我想砸碎镜子走进镜框看看 

我想把湖水舀干

看看在湖底静坐的人是什么样子 

无论她是什么样子,我相信

那都是我的翻板 



《我喜欢刀子》



我喜欢刀子我也经常买刀子

我买刀子首先看刀鞘是不是漂亮

是白银质还是原木雕刻 

我也会拔出刀子

我拔出刀子是为了观赏刀片上的花纹

我还关心刀片上镌刻的产地 

我不管刀锋是不是锋利

刀尖是不是尖锐 

我最喜欢月牙形刀子

我觉得月牙形刀子才是最最温柔的刀子

我从来没想过把刀子别进别人的肋骨

但不排除有人会把刀子插进我心脏的可能

这也许只是他们的刀子放错了地方 

将错就错吧假如我还有狗急跳墙的力气 

我会让他们一错到底



《我赞美丙午路妓女》



我赞美丙午路的妓女

我说她们比良家妇女还良家妇女

我逢人便夸赞补鞋匠的手艺 

我把新鞋送到鞋匠那里

把新衣服送到裁缝那里 

我让绿衣服开花

我让青黄不结的鞋子挂满果实 

我夸小偷的技艺高超日新月异

那么难撬的锁也难不到他们

我夸奖坐在当铺朝外吐瓜子皮的女人 

她们从一而终

而且拒绝高科技宠爱无用的旧情人 

她们是二十一世纪的结发妻子原装的老鼠尾巴 

我表扬那些慧眼识珠的燕子

它们总把粪便拉在那些穿白衬衣的人的肩头

拉在那些染红头发白头发紫头发黄头发青头发的意气风发的头顶 



《我要是月亮就好了》 



它多轻盈啊

它踩过树梢树叶都不发出“唦唦”声 

它遛过草地草地都不发出“咝咝”声 

它的纱衣拂过水面水面都不起皱纹 



我要是月亮就好啦想去哪就去哪

相同的地方想去几次就去几次 

不至于厌倦也不用担心留下蛛丝蚂迹 



《我有不屈不挠的心》



我埋怨过我的父母当年贪玩

不尽快把我生出来 

所以我比别的同学晚半年才戴红领巾

我羡慕邻家的小孩 

因为她妈妈很早就吃胖了肚子

所以她先于我出生 

我制止那些把桔子当玩具的人

我打入桔子内部我从里向外地吸

我用同样的方式吃苹果梨子核桃

我有坚硬的牙齿我有不屈不挠的心 

可面对滇西郁郁葱葱的森林我却无能为力 



2004.10.23



无题



窗外,晃过一片白茫茫的芦苇花 

你说。哪天我们专门去看芦苇 

我说好 

你说:“看,芦苇长在沙洲上,中间隔着河水” 

我便看到那缓缓流动的水 



你说去的时候我们都得脱鞋 

我说是要脱的,我们很久没赤脚下地了 

我还想到在这个季节应有的河水的凉 

你说下水之前,我们得扔石子探探水的深浅 

这时,一只水鸟掠过水面飞向天空 



2004.11.09



无题



我偷听狗的主人描述它的死 

它拒绝进食,于是它的肠胃干净了 

它不喝水,它的膀胱干净了 

牙齿掉光,它的口腔干净了 

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它的耳朵干净了 

生殖器不阻塞,比它出生时 

还要干净。它就这样 

趴在干干净净的泥土上,等死

它死了 

它的死比海水浸泡过的尸体还要干净 



2004.11.11



无题



没有我喜欢的天气我就画一个 

太阳是需要的,可我不想让它这样白 

风也要时不时地刮点 

否则让喜欢摇头的树呆立太久了它们会抗议

雨就不要了吧,也让云彩休息几天

让这些苦命的女人回去洗干净她们的白被子 

我要用最蓝的颜料涂抹天空 

出人意料的蓝,让以后的天气无法摩仿的蓝 

足够了:在我面前呈现的将是一片无遮无拦的天空 

一轮不太白的太阳被风刮得左右摇晃

连回家的时间都推迟了 



2004.11.11



《无题》



小时候我看到两个疯子

一个不穿衣服

一个穿了棉袄,浑身上下系着塑料袋,挂满易拉罐

我少不经事,我一点也不怕他们

我问其中一个: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他这样回答我,不穿衣服才能看到事情的真相

我又问另一个,为什么穿那么多

他说他咬开苹果,看到几只虫子把果肉啃得干干净净

这些虫子一点都不害羞

总得有人害羞,他愿意当这样的人



2004.11.12



《》 



“XXX,生于一九八一年” 

她抽穗时恣肆的样子让我嫉妒 

她展开的胸怀让我想到绵延的山丘 

二十三岁那年,我吞下一瓶感冒药 

好人说我“吃错药了” 

假装失足跳进明镜一样的水里 

好人又说我“太不小心了” 

我对那些气歪了鼻子的人说 

你必须相信,在这世上 

好人满街都是,坏人却像疯子一样 

即便你走完一条街 

也不一定能遇到一个 



20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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