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新春将至，收到《第三条道路影像》（愚木/著），感谢愚木兄对拙作所作的评论。——安]

                    随意性写作的自由本质

                    ——读安琪的诗歌

                                    文/愚木

写诗到底是为什么？波德莱尔认为：“诗歌不可能有它自身以外的其他目的，唯有那种单纯为了写诗的快乐而写出来的诗，才会那样伟大、那样高贵、那样真正地无愧于诗的名称。”

在安琪近期的诗歌创作中，更多注重与不以“现实”作为其活动的目标，它要尽可能地使自身朝向现实的变动过程中，处于各种可能性之中。也就是说：处于“成为”的过程和状态中。

“在无话可说的年代，叙述变得非常寂寞/你无法对扬州柳月说风雨/无法对风雨说残阳/在嘈杂喧闹的时代，叙述变得非常可笑/你无话可说/你终于，无话可说。//这苦茶叶的日子，一片片腾起/又落下/生活的热度太高，淹没了吞咽的心情/你打电话，看邮件，发短信/忙碌于没有此在的此刻/该说的都已说尽/该死的尚未死绝/在次于扬州柳月的时代扬州端上来/变成炒饭，更多的人/终于无望。”
                                        ——《无话也叙述》

凡是存在于现实中的事物，都是受到限制的，都是有条件的和相对的。一切事物，只要在现实中存在，就成为现实的事物而丧失其多种多样的可能。作为一种可能性的自由，是不拘泥于形式，同时也不追求形式化的创造原则和生活方式。随意性写作则是人们所追求的自由方式，是一种排除一切外在条件限制，而无限地自我超越和自我实现其愿望的自然表现。它源自于人的意识的自由，源自于人的模糊的思想模式。

“性情执拗的纸被一群水尾随，它们盯住它/性情执拗我的纸早已变成/土黄色，像从坟墓中挖出来的/刚刚铺在阴暗桌面//它从不认为自己是张成功的纸/而水们比它执拗，一口咬定它不放，指认它/有鼻子有眼/有思想有灵魂。唉，性情执拗的纸/除了执拗，就什么也没有//它被铺在阴暗桌面，在喧闹浮华的世界/它想静下来但那群水跑得那么快/它们一口咬定它有欢喜/有哀愁，它们比它更执拗//我的土黄色的纸/内心坟墓一样的绝望突然笑出声来/带着一张哭丧的脸”
                                        ——《被水尾随的纸》

“就在昨天，在２００６年９月７日/的夜晚，在床上我听到风在１７层的天空呜叫/庞大的拖拉机滞重推进在我/放下阅读的耳边我听到风/仿佛有点陌生，看起来/这风，已不是风/它呜呜叫着，推着庞大的/拖拉机迅猛推进它不是/气体，也不是流质体/它呜呜推进像一个完整的/大兵团部队它是固体的/我突然想到，是的/在２００６年９月７日的夜晚我醒悟一般/发现风是固体的/我把它记下以区别于南方的/福建的风——/它们再大，也是呼呼地吹/呼呼地，不是/呜呜地。”

                              ——《风是固体的》

在安琪的这两首诗里，风和纸都以一种自由的方式，排除了一切外在条件的限制，使“现实”的物处于各种可能性之中，同时，用诗歌的形式进行了诠释。从中我们认识到：对现实中存在的事物的限制是有条件的和相对的。正是在这样的随意性写作中，安琪以自然的态度尝试创造活动中的冒险和品尝由此所带来的一种自由的快乐。

安琪曾对其近期的创作做了如下说明：“它们都是在我编刊的同时同步写出的。也就是，他们通过扣扣给题目，我现场在博客直接写出。用这种方式，我今年得到了许多诗作。”根据后现代主义理论家伽达默尔的游戏理论：“属于游戏的活动不仅没有目的和意图，而且也没有紧张性……游戏的轻松性在主观上是作为解脱而被感受的，当然这种轻松性不是指实际上的缺乏紧张性，而只是现象学上的缺乏紧张感。游戏的秩序结构好像让游戏者专注于自身，并使他摆脱那种造成此在真正紧张感的主动者的使命。”当把写诗看作是一种无目的的、不追求形式、不受任何限制所约束的自由运动。这样的创造活动，才是真正进入到了艺术创作的领域。

                                    2006．12．31．于丹桂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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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链接一]

愚木

[愚木，1968年生，中间代和第三条道路代表诗人、批评家。主编诗集两部，评论专著一部。现供职于南京某高校园。诗观：诗歌是写给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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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链接二]

 每个人手上都握有开关（41节）

                           文/安琪

1）放弃

我又一次放弃对你的想往其理由无非是

——权当你死。或者我亡。

2）绝望中

在你的文字中穿梭是一种享用，也是一种

打击。我无比热爱这样的文字——

生活显示它感伤、抒情

温软的一面，像个白领

凭借一杯咖啡打发此生

漫长的虚无。

3）能怎么样呢

你惯用这样的口吻，能怎么样呢？

都是必死之物，做和不做，有和没有

又能怎么样呢？也不过是人活一世

尽力而为，罢了。

4）你带来的雨

从今天开始，北京天气，雨转艳阳。你带来的雨

已在昨晚的彻夜失眠中，被我决定

全部还你。

5）放松一些

你是唯一一个火星人，居住在地球上。

你只使用一种语言，只喝咖啡。

他们都是木星人，有木头的脑袋

木头的心。而我却是地球人

我在这个地球上，寂寞已经

很久了。

6）当然，你只是一个，不是两个

但我却有无数个，所以我分裂，你纯粹

所以每个人爱的都是那个你

7）优秀难得，可以共享

亲爱的，我绝无霸占你的意思，我知道这个世界

庸者甚多，优秀难得。我同意资源共享

譬如你我。

8）后天

后天，我们就回到过去，今天只用来写诗

用来心慌，意乱，抓狂，和装死。

9）作者不详假设你

——“我的篮子里只剩一个桃，我没有理由不吃掉它。但它是明年的水果，误入时空颠乱的果林，掉在我头上。”

——“吃吧，反正明年还有后天的水果掉进来。”

10）作者不详或者你

——“季节，在慢慢消失……可你还不知道害怕……”

——“因为我一直活在时间的背后。”

11）作者不详就是你

——“你在的地方才是你水果怀孕的地方。”

——“水果孕育了一个魔咒。但它尚未来临。”

12）作者不详还是你

——“人类本是拥有通往天堂或地域之门的钥匙的，因为那个无中生有的魔咒，钥匙在空气中蒸发了。”

——“此后，有点乱套了，随便什么人都想上天堂，但天堂已被地狱勇士攻占了。”

13）给我一支烟

我已深陷你语言的沼泽里，除了烟

没有什么能掩盖我的惊叹，和无知。

14）无须行动

幻想的每个成分因为你的参与，而鲜活

而春风荡漾，亲爱的，我必须使出默默

祈祷的力量，才能把被你弄乱的宇宙

恢复正常。

15）那把象牙梳的某根齿断了

它剧烈摇摆着，导致我的长发不同程度地

受伤，最终，它被迫从梳把上掉落，欲知

后事如何，请点击：www.tinganji.com

16）删除今天

删除今天？那是上帝干的活。

17）北京又阴了

你能让一个星球，有时有你，有时没你

我却无法阻止北京上空的云，时开时聚

18）快与慢

我终于没有撑住，在活过来的第二日

迅即死去。而秘密已在我的身体埋下

种子，一旦我死，马上开花。

19）惩罚的方向

我离开的地方，正是我想念的地方

多么巨大的嘲讽在此刻，惩罚了我。

20）瘦回福建

再有4斤，我就能瘦回福建，我已从北京

瘦到南京了，再有4斤，我就能瘦回福建。

21）油漆怎么了

直接刷，顺着脸颊，顺着脖子，眼泪使劲刷

油漆怎么了——

他在夜晚泡吧打麻将，与你何干？

22）昨晚在床

读《精神档案——二十世纪末

中国经济学备忘录》，计算体内能有多少

泉水，可继续白流。

想贾岛松下，寻隐者不遇。原因无非

敲之太傻。不若，推之自在。

23）对话1

“我好像任督二脉正在打开，我现在的写作状态有点入魔。”——顾北

“人一生不入一次魔是遗憾；入魔也叫出神，出神才能入化；化，化境，最高处。”——安琪

24）对话2

“在黑暗中等睡就像等死。”——安琪

“死需要蒙着黑布，而清醒不需要。”——顾北

“死为什么需要蒙着黑布？清醒为什么不需要？”——安琪

“羞于死，安于生。”——顾北

25）福建土楼申“世遗”成功

每一座土楼，都有它神秘的气场，必须找到

它的穴位，或正中心，或古井旁，或正午

艳阳下，那群老母鸡，睡思昏沉的

锅灶边。

26）钟鼓楼

从鼓楼顶走下的人，眼里装满钟楼，时间爬过

青蛇的暗影，你踩下的每一步，都是死者企图

复活的尸魂。活过来又能怎样，也不过是，再

死一次。

27）意志之桥

为你的冷酷所培养，我已把心锻造成石头

为你的沉默之无期，我已决定，终生思想

年轻时他们视我为天才，现在

你正逼我不许老迈——

28）海子之“你这样长久沉睡究竟为什么？”之郑国锋版答案

“思想，是人的影子；写下的，是思想的影子。本真并不在，何必要写。”

29）慢慢消散

亲爱的我承认，这一回合我输了，果实还在枝上

我跳得过高，一下子摘到星辰。

30）一幢大楼的周末

我经常和这幢大楼共渡周末，它是安静的

只有一条幽暗的通道

它是极端的，每一扇朝向一日三餐的门

都紧闭着。它的保安惊讶于

这个怪异的女人

她和这幢大楼共渡周末已有三年

她经常走出我的躯体到最后

免不了要回来说：

除了这幢大楼，北京

实在也没什么好去的。

31）自言自语

亲爱的，我每一刻都在跟你自言自语就像亚伯拉罕

每一刻都在跟上帝自言自语

他看见树叶动了，知道

风的存在。你要看见什么

才能知道

我在想你？

32）麻雀

我内心豢养了一群麻雀，它们有的说想你

有的说不要想你，而更多的麻雀没有想法

它们得过且过，预备随我

枯死此生。

33）我的命经常把我带到羊居住的地方

一个属羊的男人制造了我

另一个属羊的男人和我隔着：一张床

的距离。

34）今天阳光透亮

今天阳光透亮，看起来像一个陌生人

我在发短信的瞬间突然发现

语言全部锁在雨里

被你带回南方。

35）安琪之“明天将出现什么样的词”之郑国锋版答案

“来历不明，落地有声，预支后天的咖啡、女人与狗，承载今天的基因变异和无人认领的苦难。明天将出现的这个词，与我无关，与我无关的一切有关。”

36）对话3

“毕晴、郑国锋、巴客，你要如何安置你的三个名字？”——安琪

“我的，任何一个名字，都想默默地存活。每一个声音，都会干扰它的细胞活动……”——郑国锋

37）鼓岭和鼓山、鼓楼，是三兄弟吗？

作为一个漳州人时至今日我依然搞不明白鼓岭、鼓山，和鼓楼的关系。只知道它们都在福州，都是顾北的老乡。顾北经常在鼓岭老别墅的屋檐下看书、听雨，他这样持续不断地上鼓岭如果不是对岭上的某棵女树抱有幻想，就是在等蒲松龄派来的小母狐。

38）学爱情

多年以前我写过一首《学爱情》，我以为它符合传世的两种标志：一好记，二有深意，既是色的，又是情的。全诗如下：

长

长痛不如短痛的长；

短

长痛不如短痛的短；

痛

长痛不如短痛的痛。

现在我把此诗重翻出来，仿佛在一间光焰灿烂的屋子，挥着教鞭，对过往的39年39个我大声朗诵。我看到课堂里笨拙的我，恍惚的我，抑郁的我，张狂的我，孤注一掷的我，死无葬身之地的我……她们姿态各异，携带着各异姿态的影子，只把学爱情的那具，留在，黄昏走向你的虚拟里。

39）阳台放牧者

你躺在阳台上，放牧你的星

你在阳台抽烟，一不小心，把思想烧了个洞

你的洞连着卡夫卡的洞——

在洞中，你是安静的天才，绝望

感伤，还有一点点颓废

和，自弃。

你在阳台做了一个梦，梦中又做了一个梦

这真不容易亲爱的——

我的梦前天告诉我

它要去与你相会

——这一切，看起来像是真的。

40）查无此人

在死者生活过的尘世，邮差早于死者死去

你邮寄到尘世的信因此无人传递

41）回不去的漳州

又一次回到漳州，回到的永远不是漳州。

我居住过的延安北市场边的预制板楼拆了，新的楼房正在建设中。那条连接父母和我住处的路也因此变得迷离，我使劲地想，也回忆不起当初各栋楼的走向。新的建筑物覆盖了它们的痕迹，并制造出新的肯定句式。

故人虽在，却都变新人。隔着六年的时光，语言摸索着寻找对接的焦点。

其实不若辛弃疾说的，天凉好个秋。

                                   2008年7月

本诗及愚木所撰写的评论收入《第三条道路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