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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后减速:北京时期的安琪诗歌写作
作者:安琪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1752  更新时间:2009/11/9 21:05:45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向后减速:北京时期的安琪诗歌写作》

 

                       70后诗人理论家/林忠成

 

“不知如何下手。”这是我在阅读漳州时期的安琪的直觉,那个时期的她,是暗结珠胎的异数,体现出了特有的“漳州症候”:阻遏,分裂,置换,差异,脱节,消失,落差感,间歇性,反界说,局部性,结构瓦解,中心消失,悬置,谵妄,失重,延搁,反阐释性,反合法化。一首诗内的各行你假如打乱秩序重新排列,丝毫也影响不了它们所传达的意味。《西藏》中的一节:“颈上有红白相间的锁链/有蛇之唇冰凉彻骨,你甚至分不出有多余部分想我/大脑已不够,现在/  你急切地减速,减速……如果一个老人可以由此退回孩童时代/你将在三米长的哈达亲吻下继续一首诗的宽度/白是神的献礼/黑巫术只配给桥梁,只配停在万物脚下。”我们可以闭上眼,掷骰子似的把这节诗重新排列:“你急切地减速,减速……/颈上有红白相间的锁链/你甚至分不出有多余部分想我/只配停在万物脚下/黑巫术只配给桥梁/如果一个老人可以由此退回孩童时代/你将在三米长的哈达亲吻下继续一首诗的宽度/白是神的献礼/有蛇之唇冰凉彻骨”。我把重新排列的句子念了几遍,没觉得有撕裂的痕迹。我随便找了几首再试,都可以。诗中各行落差大,节中的各句各不相连,是脱节的,分裂的,没有一个中心。

这就是后结构主义的“局部性”。“局部决定论”思潮认为,未来的社会不大可能坠入牛顿式的整体主义结构中,“语言游戏层出不穷——具有多种成分的异质生成性质,它们只能导致机制的分解。”(让-弗-利奥塔——《后现代状态:关于知识的报告》)

 

    从1968年以来,西方现代艺术一直在经历着一场深刻的“范式危机”,整体主义是这场危机的一部分,它的霸权被局部性打倒,元叙事的整体神话正在终结,一切的语言可能性从局部出发,在局部中寻找-求证-追逐-嬉戏。世界从整体的世界正转向局部的世界。在这样的语境下,语言是不可以通约的。比如六七十年代法国的新小说,一部长篇你用结构主义的习惯读下来,会觉得支离破碎、不知所云,没有一个要表达的中心,没有一个明朗的流线,语言内部互相阻遏,造成一次次断裂,意象与意象之间,根词与根词之间,不停地顿挫。想从中找到根词与象征的关联-秩序-等级-条理,是不可能的,结构主义语言学的语法-逻辑机制,在这儿永远缺席,永远不在场。再如新浪潮电影,它的鸡毛蒜皮的反阐释,另人生厌的局部描写,轰走了一大批整体主义思维的观众。文本裸裎出“微观美”“局部美”“分子运动美”。词根,单句,词组,随心所欲,逾越结构主义遗留的语言机制,让每个单词实现终极意义上的解放,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搞任何活动,不再有语言警察出来粗暴干涉。  

 

这种落差性极大的写作我不是很喜欢,由于缺乏体系,带来很大的阅读障碍。生活空间的变化使安琪的写作转回身,朝向后面,在元叙事的壮丽晚霞映衬下,显得更加从容,更加淡定。尤其是近两年的写作,安琪重新转向20世纪早期的结构主义,重新坠入牛顿式的世界。

一首诗歌围绕着一个中心意象,秩序井然,中心意象与辅助意象等级分明。如07年2月的《风过喜玛拉雅》:“想象一下,风过喜玛拉雅,多高的风?/多强的风?想象一下翻不过喜玛的雅的风/它的沮丧,或自得/它不奢求它所不能/它就在喜玛拉雅中部,或山脚下,游荡/一朵一朵嗅着未被冰雪覆盖的小花/居然有这种风不思上进,说它累了/说它有众多的兄弟都翻不过喜玛拉雅/至于那些翻过的风/它们最后,还是要掉到山脚下/它们将被最高处的冰雪冻死一部分/磕伤一部分/当它们掉到山脚下,它们疲惫,憔悴/一点也不像山脚下的风光鲜亮堂。/我遇到那么多的风,它们说,瞧瞧这个笨人/做梦都想翻过喜玛拉雅。”这首诗的中心意象是风,由它控制、安排其他辅助意象——山、冰雪等,句子与句子之间不再互相阻遏,意象与意象之间不再互相脱节,而是渐渐过渡,语言的合作性增强了。漳州时期的诗歌前后句是互不买帐的,只强调局部美。这首诗你再也不能随意颠倒句子的位置了,否则会产生撕裂感。

 

这就是安琪的变化。再看也是写于07年的《你我有幸相逢,同一时代》:“想象你在路上,一切有价值的行走,路的行走/轮子的行走,马的行走/想象一群树繁华落尽,倍感萧索,想象/灰色,轻灰色,重灰色/一路伴回家的人相遇故园的鬓毛已衰/想象一下,你的登峰造极在未来的节律里依凭/某种成败而定/江山激昂,或来年春暖,关于此生/犹如诗酒入瓶/犹如我最愿生活其中的春秋与唐朝/犹如马,行走在一路的光上/路在光上/你我有幸相逢,同一时代。”这首诗的语言落差感几乎没有,上下句之间是一种顺延的关系,它的结构是一个完整的整体,所有意象的分子运动必须合逻辑,再也不追求瓦解为碎片的局部美了。

 

重新转向范式写作,是不是一种历史倒退呢?我觉得这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观点。写作不是进化论。技术不过时,只有思想会过时。过去的任何一种写法,现代人只要觉得必要,完全可以让它复活。中间代诗人近年的写法,有很多是这样的,坠入牛顿式的世界结构里,词象的使用越来越简约,写作机心更加淡化。不再像80、90年代,诗人们一度拼尽智巧,穷尽心机,把各种国外的写法统统收罗进去,好像不这样不足以深度阐释。在《中间代诗全集》里,我看到的赵丽华、马策、叶辉、叶匡政等人的作品都是这样的。至于他们是不是都经历过安琪这种豪华落尽见真纯的变化,我没有纵向研究过他们的写作历程,只有读得比较多的伊沙、赵丽华,10几年来都是一种范式写作。在写作机巧上,他们不大关注潮流。

近年安琪的绝智弃巧,可能会让喝惯了高浓度液体的人错断为是创造力的下降,05年在诗旅程论坛我曾在她的诗帖后跟了句“也许是生活损害了你的想象力。”现在我明白了,她的想象力没有衰退,是想象力损害了她的生活。有部分中间代诗人与安琪有相似的流变,余怒就是明显的现象,90年代写《猛兽》《脱轨》时,耗尽了各种机心智巧:落差、顿挫、反中心、畸联、局部美、分子运动等。你现在再看看他这两年的短诗,再也不见耗得你天旋地转的深度机巧了,语言风格变得平彻、浏亮、朗畅。

中间代诗人的这种变化,用安琪自己的诗来说“你急切地减速,减速……”。

 

2007/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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