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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就的快慰和黑暗的降临/马知遥
作者:安琪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1632  更新时间:2009/11/9 21:05:42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按:文本的进入,有时比认识人更直接。70后诗人、批评家马知遥博士在对我的现实状况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竟然有如此知音式的解读,确实功力不凡,令人感叹。尤其题目,几可成我的墓志铭了。本文刊登于《中西诗歌》2007年7/8月号。——安]   成就的快慰和黑暗的降临 ——安琪诗歌臆解                   文学博士、山东艺术学院艺术研究所/马知遥   阅读安琪的诗歌你会产生那种彻骨的绝望感。你能体会到她诗歌中传达出的巨大的艺术成就和随即现实生活给于她的黑暗。她纠缠在创造的快乐和忘我以及黑暗带给她精神的创伤中无力自拔。那些曾经被男性诗人无法表达和诠释的神秘和内心的遮蔽在她的诗歌中几乎都毫不费力地表达着。因为一种撕裂的生活状态,让她寻找着自我之谜,如同对一件事物的研究那样她深入地探究自己,不是自恋是自剖,有些残忍也有怜惜。她试图弄懂这世界的谜团,而她自己先就用创造的才华给我们制造了一个谜。她的工作几乎就是她的生活,她的著作贯穿了她的日常。这样的迷狂对一个创作者是重要的。所以,她的诗歌给予人的成就感就远高过游戏诗歌的那些所谓同行。有朋友在评论安琪的诗歌时说过类似的话:安琪前期创作是靠才华,但架子大的吓人;现在的作品是靠现实,但感动。我则认为,前期安琪诗歌是靠着对世界和人类不断的深入掘进而写作,因此,理性占据了上风,形而上的思考充斥在她的长诗中,而所有抽象都是具象的,否则诗歌不是艺术而是哲学。她一定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那些排山倒海大气的前期作品尽力在理性和直觉间寻找着平衡。而现在我主要是想谈她近期的作品,这些作品大多来自她的博客和新近的这部诗集《个人记忆》,这部书中收集的是她从2004——2006年间的主要作品。 我以为,诗歌《打扫狂风》可以看做这一时期诗歌创作的一个宣言,在诗歌中那种坚韧和无畏态度更加强烈,勇敢的殉道倾向,血性的呼喊都贯穿了这个时期的诗歌创作,在表达方式上她和过去诗歌显然发生了完全的变化。口语化表达几乎成为这时期的主要语言方式。“这一年邪恶几乎击倒了她/这一年她继续相信善的力量正的力量/相信,时候一到,全部都报/    /天降大任于她了,顺便把狂风/暴雨、雷霆,降了下来/无可抱怨/这一年是公平的,她吞下了生铁/以便使自己站得更稳/狂风需要打扫,此刻,她鼓励自己。”(选自《打扫狂风》)所有的艺术家创作与生活总是不稳定的,她们的不稳定性恰好来自她们的才华,对现实庸常生活的喜新厌旧,决定了她们创造力的鲜活旺盛。诗人意识到了自己创作的成就,也同时意识到了那些暗处的打击和创痛,她是清醒的迷狂者。 而对于迷狂,我们不能不说到这种可贵的艺术能力,不是每一个诗人都能具有这样的素质。迷狂常常产生在天才身上。哪些伟大的艺术家无一幸免地被当时代人指斥为“疯子”,只是因为那些庸常的人们没有基本的理解艺术的才能,只是因为这个时代缺少艺术的土壤。那些生前就受到大多数宠幸的艺术家恰好是最庸俗的。我在这部诗集里看到的最大的特点莫过于“疯狂”两字。这是感动人心的“疯狂”。一个人,如果既不遵从理性又不采取有目的的行动,似乎就必须准备放任自己,为放弃自己惯有的抑制力并降身于被海德格尔称作“无思想”的状态,思想者首先必须“学会存在于无名状态”,这一自相矛盾的任务的完成,必须借助诗和艺术而不是哲学的指引。其实哲学家福柯在《癫狂与文明》一书中写的实际上完全不是精神病,而是一些艺术家和思想家们的生活、言论和作品所富有的哲学价值,而那些艺术家和思想家,习惯上都被认为是一些“疯子”。因此,我想安琪的“疯狂”让我看到了她更大的成就就在路上。 在“疯狂”的创作里,我看到了《凌晨1点29分》:“因为是在凌晨,是在/1点29分,我们的飘还在继续/   /直到天亮,直到阳光把四周的鬼魅/现身为羊/   /直到它们不得不被牵到市场/不得不被宰杀,不得不/让物质的躯体化身为魂,回到/凌晨1点29分的我们。”对死亡的一次次梦中体验,对生死轮回的清醒感受,让她对死生有着超然的勇气和探险精神,这来自人类本能的恐惧在诗人这里成为一种可以体验的过程,也就在一次体验中肉体感受到来自灵魂的“飘”。这样的死亡体验在许多诗人那里都在有意无意地表达着,福柯把这样的死之体验名为“癫狂”。我更愿意认定这是诗歌灵感的来源,是诗人对极限的挑战和探索,是对艺术直觉的最大限度的表达。 在诗歌《为始》中,诗人更是将一种极限体验用梦境的方式表达着,这不仅让人想到女性身上与身俱来的巫术气息。她的诗歌中这样的气息正表明了她的敏感和对外界与内心世界的锐利,她几乎不去解释,不去辩解,就将一个神秘的鬼蜮梦境得到了清晰的表现:“我什么都能写,腹胀的黎明,自窗帘伸进第一只脚/夜晚被放倒的往事惊醒过来/它看见一排排刷子在她脸上游移,这奇怪的幻景/有如直立在身后的某个人/没有头,没有身子,却又实实在在,让它/感到伤痛”这是对过去岁月的残酷记忆,没有清晰的脸面如同无头恐惧电影,深入骨髓的痛感和恐惧让她在一次次恶梦中找不到未来和现在,诗人的孤独和无助自然得到了表达。同样是梦境的残酷现实,诗人将自己对生活的失望和俯瞰众生的优越感一目了然。在诗歌《乌黑的圆圈和皮》中,诗人这样表达:   从17楼望下去,那一根根移动的,套着白布,顶着 乌黑圆圈的难道是我的同类:人?   他们看起来像是晃动的僵尸,看不到脸,手,和脚 他们晃荡着,一根根形似柱子 当我在17层楼等着你的身子从台阶走下我首先看见   这些形似怪物的人他们在夏天的马路边顶着乌黑的 圆圈那曾经被视为头的东西看起来如此诡异   如此没有灵魂地游逛着你走了过去 你一下子被我认出 你不是那群柱子中的一根你是你   你乌黑的圆圈中有一块留出的空地覆盖以触目惊心的 皮。                   2006/7/21   看似荒诞的描述,其实诗人感受到的是人类的描写和荒诞的命运,他们如同被命运安排好的移动的行尸走肉,如同一个乌黑圆圈的怪物,他们没有灵魂地游荡。这是多么悲哀的生活和人间世,诗人的绝望感到此并没有结束,在苦苦的寻找中她等来了他可以引为同道的人,然而,“你不是那群柱子中的一根你是你//你乌黑的圆圈中有一块留出的空地覆盖以触目惊心的/皮。”即使是唯一的同道也不能免除那做个没有灵魂怪物的命运,甚至更让人不堪忍受。诗人最后一句对人类的绝望上升到了最极限。 人的痛苦在于对生存的清醒和对清醒后的痛苦的感觉。昏聩是一生,清醒也是一生。而前者麻木而悠闲,后者理智而痛心。在《突然多出的黑暗》里,诗人对死亡的恐惧和渴望同样用力,她活得勇敢是因为她懂得死亡将光临所有的人,所以她愿意以迎接的姿态,而对死亡的阴影,诗人给了它最优美的形象:黑暗。所有的时光都在一点一点地将黑暗向我们带进,我们是心甘情愿地接受还是抗争。诗人没有回答,但黑暗如同自己命运的一部分,它的一部分正在随着阳光的照耀来临另一部分将在日后的时光里来,不论怎样它都是我们自己。因为所有的黑暗就是我们自己生命变化的过程,也是生命渐进的过程。黑暗就是我们自己。所以石头就是我们的一部分。“请允许我以此/为终点,活着,死去,变为一块石头,所以突然/多出来的黑暗,你只是我提前变成的//石头,你是我的石头,我不惧怕你。”在几分敏感中几分豁达让诗人更加可爱,并使得诗歌的境界开阔起来。这样痛彻的感受在诗歌《悼词》中也得到了突出的表达“你到我梦里去死/使我余生的梦/充满悲哀”,“当我醒来,梦里的悼词像余生的诗篇/使我心怀恐惧/充满悲哀”。死亡体验和对与死亡相连的人事的反复记忆,构成了安琪诗歌中的一个重要内容,而这样的悲哀又怎样解脱。 贴近自身的探查和对死亡生命宿命性的绝望让她没有忘记世界,整个世界其实是属于我们个体的。每一个人的体验都构成了历史记忆的部分人类伤痛的部分。所以面对饥饿的土地,贫困的生活,诗人对他们送去的是清醒的同情。那种无可奈何的同情更真实。她高过那些所谓要做人类精神领袖或者救世主的自以为是,高过那些生存在生活无着中而口称高贵的可疑者。诗人面对俗世总是手足无措,他们除了对人类精神的引领别无他长。自足的所谓歌唱和写作是可怀疑的,因为任何时候诗歌都不可能脱离现实的影响也不可能放弃对现实的关怀,为艺术而艺术绝对是空话。所以当看到诗人将目光更深地探入底层,能够更多地看到现实实际上是苦难和富足的复合体,是一场假面舞会的表演。诗歌《绝对一粒粮食都没有》这样写道:   河流在河边吃草你摸摸看 绝对一粒粮食都没有 阳光晒黑了非洲的皮肤,欧洲也好 不到哪里不信你摸摸看 绝对一粒粮食都没有   粮食们都到哪里去了你猜猜看 绝对你要说都到人们肚里去了啊不对不对 粮食们都到地里去了   地都被河流吞没了 河流都被阳光晒干了 绝对一粒粮食都没有 2006/2/3   对现实生活的尴尬处境人类的伪善和爱情的失望感也是安琪诗歌表现的内容。在《他们在说爱情》一诗中,诗人表现出难得的调侃和反讽,将这样的思想含蓄地得到了表达,这也是安琪诗歌中非常难得的时刻,因为大多数时候她诗歌中的决绝态度和坚韧的性情让她几乎成为了文学的战士,她的勇往直前让她诗歌的表达更多地倾向于严肃和阴郁。而这首恰好没有了这样的气息。写作时间是2005年9月2日。开场轻松的表达,三言两语的描画,将虚假的爱情和假面的舞会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在说爱情》这样说:   他们在说爱情,这有点荒唐,难道你以为你摸到的 两个硅胶就是乳房 你吻到的两片口红就是嘴唇 你进入的就是身体 你出来的就是满足   他们在说,而那盏灯在冷 而陌生的墙壁预谋倒塌,而地预谋陷裂 空中预谋更大的灾难因为他们在说爱情 飞机笑了,控制不住掉了下来   对人间荒唐爱情的冷嘲对所谓海誓山盟的冷眼旁观后的荒诞感,都让这首诗歌的表达有举重若轻的感觉,显示出她出色的想像和观察力。 写亲情和爱情是诗歌的永恒母题。在诗人笔下她对亲情的表达也那么与众不同,这样的诗歌有《给妹妹》《七月开始》。那么短小的诗歌里,我们看到的是对亲人的羞愧感,忏悔意识如此浓烈,“我们都是父母的坏孩子,我们用一连串的恐慌/把父母训练得,胆小如鼠”(选自《给妹妹》),她将两代人的隔阂,自己因为不符合传统标准的选择带给父母的恐惧,以及个人生活的漂泊给双亲的影响都定义为“坏孩子”。那种痛心之爱如此独特,光彩照人!即使是表现爱情诗人也是独特的,那首著名的《七月开始》这样写:   七月了,你在灯下发短信,你在想我 在重新开始的七月你在很近的村庄发短信 想我,身旁的竹凉席印着你和你的影子 很近的桌子上日光就要炸裂 你在发短信,想我,像房东在想她的房租                             2004/9/16   出人意料的结尾处,将爱情这样一个主题通过俗世生活的方式表达,更显得有人间烟火的味道,那样真实的生活情景,将两人的爱恋拉得如此之近,让我们看到的是情感如此美好,生活可以贫困但无法阻挡人类的爱。然而,我们又无法释怀地感受到诗人独特的感受:那份对爱情的客观化理智化的态度,那种冷静的审视。而这样的冷静让这份感情有了犹豫和疑惑:房东对房租的念头是因为物质的需要,是一种兑换后的结果,那么感情呢?如果是爱情呢?   因某些独特的幻想和野性的冲动而躁动不安,并非不道德。这类极限体验应被视作一种方法,借助它可望重新找到一条道路,来探索人的被幽闭的内心渴望。在安琪另一类诗歌中,我们明显地看到了她先锋的姿态,那就完全放开了包袱,甚至任何外界的约束,将自己内心更加明澈地表达,那些欲望那些不安和罪衍都合盘托出,真挚而决绝的态度令人肃然起敬。所以我将这样的创作称做“极限体验”,她做到了。那首《往事》那首《一个异性恋者对同性恋的渴望》表达得如此透彻和有力,有振聋发聩的效果。“我如此中性,已完全回到物的身份”。这不是诗人的“疯狂”,疯狂没有罪,是这个社会和当代生活的罪。当女性找不到可以依靠的爱情,当誓言都在背叛,当人类的希望都沦落为希望,当一个女性被迫沉默为中性,将一份本能的异性冲动篡改为对伦常的被迫反叛,诗歌在找到人性通道的当尔也带来了人类身体上的一次松绑。身体的自由必然带来精神的自由,而创作松绑的那一刻,会将更深的感受和我们的情感用更贴近我们自己和立身土地的方式表现出来。向安琪致敬!                                         2007年2月10日晨到黄昏   (发表于《中西诗歌》2007年7/8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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