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诗报年鉴2008年卷》已正式出版,祝贺一下!安琪要我把去年晓音姐邀我写的序贴上来:
当代女性诗歌版图的开辟者
——“中国女子诗报”成立20周年之思
罗小凤
20年,相对于漫漫历史长河不过短暂的一瞬,然而对于一路历尽风雨坎坷和曲折艰辛的“女子诗报”来说,却是何其艰难的跋涉!1988年到2008年,一路血汗,一路泪水,中国诗歌史上第一个女性诗歌群体——“女子诗报”——以她的坚韧与顽强,终于迎来了第20个生日。在20年的历程里,“女子诗报”最先开辟了一席当代女性诗歌版图,为女性诗歌搭建了一个以诗为舞姿的舞蹈平台,勾划了一顷女性诗歌自由展现的话语场地,并以其风雨兼程的曲折前行、不断走向成熟的诗歌新质、异彩纷呈的诗歌活动不断地推动着女性诗歌向前发展。
曲折前行的风雨路程
“女子诗报”的历史是曲折的,经历了从“报纸—夭折—论坛—年鉴和论坛并存”的坎坷崎变,经历了由出生到入死,又由死到复生的生命变动。从她的诞生起,她那柔嫩的肩膀便不得不承担起“非法出版”的重压,在此重压下,一承受就是十几年。1988年12月,第一份真正由“女人写、女人编”的女性诗歌报纸——《女子诗报》,承载着35位女诗人的诗歌作品,在四川大凉山最偏僻的一隅露出她稚嫩的身影,此后《女子诗报》承袭报纸的形式每年出版一期,汇聚了当时诗坛上最活跃的100多位女性诗人诗作,这个诗歌史上第一次以女性诗歌群体显现的女性诗歌刊物,其群体阵容之浩大,诗作之丰富,为诗歌界悄然地掀开一股清新的女性诗歌之风,《诗歌报》、《作家》、《诗歌报月刊》、辽宁《作家生活报》、《华夏诗报》、《中国当代诗家诗话辞典》、《中国新诗群选》、香港《诗》月刊、《海外华文选刊》、《湖南日报》等海内外刊物及群体诗歌选本都纷纷作过相关报道或支持。然而,时代不作美,《女子诗报》的出生与成长正处于没有出版刊号的“非法出版物”遭受强令禁止最烈的阶段,她虽然在巨大的压力下挨过了一年又一年,甚至有过“卖血出报”的惊世之举,但柔弱的《女子诗报》毕竟年轻,在艰难地出版了四期之后由于抵挡不住沉重的压力,只能于1994年陷入让人痛心的沉寂,正如后来创刊人晓音回忆时所流露的痛楚:“看着从自己手中升起的行星坠地夭折,一种直抵心脏的疼痛和几乎毁掉我生命的一场疾病让我挥泪告别了那个养育了我二十年,有着一片明净湖水的城市。”[1]。直到2002年晓音在互联网“千秋文学论坛”上建立“女子诗报”论坛,沉默8年之久的“女子诗报”才以论坛的形式重露身影,并很快成为互联网上最活跃的诗歌群体,同时,在《女子诗报》复刊遭挫的郁闷中,在阿翔的建议下,“女子诗报”终于以《女子诗报年鉴》的新面貌重新绽放她的光彩。
也许是成长的艰辛铸造了她坚强的翅膀,也许是一路的血泪孕育了她坚定的声音,也许是8年的沉默酝积了她的生命力,“女子诗报”在复出宣言中铿锵地发出呼声:“坚持并继续破坏传统的女性诗歌审美观,以建立一个女性诗歌的总体建筑为己任。”[2]“女子诗报”没有沾染上西方女性主义思潮刚涌入中国初期的那种纷闹与躁动,不局限于与男人分庭抗礼、针锋相对的两性战争,或一味地叫嚣“女性意识”,回旋于女性主义的自我陷阱,而是真正沉入诗歌的本质要求上去锤炼自己的诗艺,不局限于“小女人”的宣泄或抒情,而是关注底层,放眼社会,重视体验,提升诗歌的语言技巧、意象与意境的构造等艺术境界。“女子诗报”,正在风雨中一步步走向成熟。
先锋而成熟的审美向度
一直以来,评论界和诗歌界对于女性诗歌存在一些误解,可能许多学者和诗人都没有认真地全面阅读过女性诗歌作品,他们只不过凭一个“印象”或一两个女诗人的诗歌给他们的“感觉”便下论断说女性诗歌是毫无意义的写作,认为女性诗歌只不过一种自我欣赏的自恋舞蹈,依然没有逃脱男权文化的笼罩与覆盖,依然是迎合男权文化要求的“被看”风景。
诚然,中国的女性诗歌确实跟随女性主义潮流高喊过“女性主义”、“女性意识”的口号,做出过以性别意识与男性分庭抗礼、平分天下的姿态,从而涌现了许多以暴露自我私密和女性身体、欲望为主旋律的诗歌作品,但是“女子诗报”是非常清醒的,她在一开始就把“反女性意识写作,建立一个崭新的女性诗歌审美体系”[3]作为“女子诗报”试图抵达的终极目标,1989年5月出版的第二期《女子诗报》刊发的晓音的文论《意识的空间——对女性诗歌群体的冒险分析》便明确地阐述了“女子诗报”群体写作的艺术宗旨:“有意识地摆脱历来性别意识对笔下诗歌的纠缠。诗人们在一些具有前卫性创作倾向的诗歌创作中,用试图接近诗歌本身所做的有效实验和探索,进行了女性诗人在进入高层次的诗歌领域中,性别意识的淡化和直至消失的创作实践”。[4]有学者对“反女性意识写作”表示质疑,认为“女性诗歌”为什么要“反女性意识”?其实,这便是“女子诗报”出类拔萃的地方,纵观女性诗歌的发展,“女性诗歌”这一概念必然会被不以男女性别论诗的“诗歌”取代,因此,“女性诗歌”只是时下争取女性话语空间的一个手段,跟“女性意识”一样是一个权宜性概念,最后的到达必然是隐去“女性”而只以诗论诗。可见,“女子诗报”一开始就在理论上是先锋的前行者,非常冷静清醒地不跟在潮流背后瞎造声势,而是着眼于诗歌内在审美质素的提升,主张真正以高质量的诗歌作品与男性媲美。确实,真正的作品是不以性别来衡量的,是不能仅靠宣扬“女性主义”、“女性意识”就能写出好诗歌的,“女子诗报”阵营中的女性诗人,尤其是近几年来,她们一直在探讨着自己的路,在别的女性诗人所刻意宣扬的女性意识之外,在某些批评家所狭隘地置女性诗歌于“身体”与“欲望”的囿限之外,“女子诗报”的女性诗歌拥有着更加宽广的诗歌天地,不少女性诗人在审美视域、表现手法、书写风格、话语方式、人性深度等方面都已经拓展开了自己的诗性空间,在表达自我的生存经验和生命体验上已经用女性所擅长的话语组织开辟了自己的话语场地,她们在“女性主义”和“女性意识”的高呼声后默默地建构自己的话语体系和审美机制,高度自觉地拓展女性话语空间,这些作品是不能简单地给她们打上“女性”字样去看待的,如靳晓静《我想以一首诗返乡》:
我想以一首诗返乡
从成都到长春
再到长白山深处
我写下“吉林”
我的满族祖母
便在地下张望着我的带来
雪花要返回雪乡
这念想梦一样轻盈
我在天空中步行
在松花江和嫩江
我要找到我双鱼座的来由
当我在松软的平原上
凝祖母望过的星星
我自言自语:我看见了……
是的,我要返乡
我只写下一些地名
心跳便加快了,他知道
这些星星一样发旧的地名上
葬着我的祖先
也生长着无尽的大豆高粱
当我停下笔来,空白处
是茫茫雪原
足以收留归乡者的足迹
足以珍藏起她的稀罕
她的百年山参千年山参
丝毫没有标榜“女性主义”,也没有宣扬“女性意识”,掩住标题下的姓名,这绝对是一首好诗,是一首不用戴上“女性”的眼镜去阅读的好诗。“返乡”这个被海德格尔认为是“诗人的天职”[5]的深刻主题在靳晓静笔下蕴涵着诗与思的交织,超越了女性意识的狭小视阈。
同样,其他许多诗人也都在高度自觉地探寻诗艺,无论是在诗歌的文体、结构、语言等形式上还是诗歌体验、人文精神等内容上都进行了自觉的探索。在文体自觉上,李轻松的实验诗剧(如《向日葵》),马莉的十四行诗,黄芳的歌谣体(如《小谣曲》)和微型诗(如《孤独》、《拒绝》)、安琪的幻想性先锋实验文本等都是对诗歌文体的尝试;在结构自觉上,黄芳、李云、李见心、阿毛等一直在探寻一种最适合诗歌传达的结构,有的诗每两句一节,有的诗一句和多句交杂用节,有的诗不分节,体现了诗人不断的尝试与摸索;语言的自觉则体现在安琪对诗歌语词的变形、悬置等先锋性的语词实验和顶真、回环等语词技巧上,黄芳破碎的自白体叙述亦是一种比较独特的语言风格。在体验自觉上,郑小琼等“打工诗歌”的浮出无疑是“底层体验”之诗歌精神的最有力表现,而洪灾、雪灾、地震、奥运等时事热点也成为许多诗人笔下的主题,晓音、唐果、黄芳、郑小琼、李轻松、安琪等都以女性的视角描画时代留给历史的轨迹;此外,冰儿、李轻松、郑小琼等诗人笔下对“铁”意象的诗写,也不拘囿于女性视野对“铁”的认识,正如李轻松在《再次遇到铁》直接宣告:“铁,你就是我的真理。/我的历史。或者我的王国”,这是男性都没有意识到的“铁”的隐喻,暗寓了人的一生与“铁”的象征意蕴;此外,李小洛《我要把世界上的围墙都拆掉》、罗雨《距离》、《或远或近的距离》等探讨人与人之间“距离”的哲性之思,琬琦《一块被钻空的玻璃》、《在玻璃店》等对“玻璃”意象背后象征意蕴的思考,羽微微《墓志铭》中对人生观、价值观、爱情观的反思,蓝蓝关注自然,贴近生活的草根性书写,施玮极力倡导与实践着的以基督教文学精神为核心的神性写作中对于人生、死亡、重生等问题的探寻……她们早已脱去了某些女性诗人对“女性意识”的叫嚣,转向了深层的内在艺术体验的提升,真正以自己的诗歌质量说话,从而不断逐渐走向成熟与冷静,内敛与沉潜,自觉与自律,这是“女子诗报”以20年的诗歌探索为女性诗歌版图呈上的一种新的诗歌质素。阿翔也非常敏锐地注意到了“女子诗报”这个诗歌群体内部冷静成熟的诗歌创作新向度:“由于它(注:“女子诗报”)来自女性自身,因而它让女性诗人得以最大限度的精神与肢体的伸展,逐步成长为参天大树,最终取消‘女诗人’而只有‘诗人’,取消‘女性诗歌’而只有‘诗歌’。”[6]
异彩纷呈的诗歌活动
“女子诗报”的主要负责人晓音等除了自身实践诗歌写作,还要组织异彩纷呈的诗歌活动,以报纸、论坛、年鉴等为活动平台,以年会、研讨会、诗歌奖项的评定等为活动形式,增强了女性诗歌群体的凝聚力,增加了女性诗人之间相互交流的机会,从而促进了女性诗歌的发展。
活动平台:报纸、论坛、年鉴。从诗歌史范畴看,“女子诗报”与《女子诗报》应该是两个既紧密相连又有区别的概念。《女子诗报》是1988年“女子诗报”这个群体创办的一份报纸,既是“女子诗报”这个女性诗歌群体形成的标志,也是女性诗歌的依托载体和展示平台,“女子诗报”是以《女子诗报》为主要阵地的一个女性诗歌群体。1994年,《女子诗报》在强令禁止出版的压力下停止出版了,“女子诗报”群体也失去了阵地,但2002年6月“女子诗报”论坛的建立,又把许多女性诗人们重新汇集于“女子诗报”这个群体,2002年9月出版的《女子诗报年鉴》成为“女子诗报”新的阵地,是1988年《女子诗报》铅印对开大报报纸的改版和另一形式的延续。梳理清了这两个诗学概念,我们就不难明白“女子诗报”的活动平台,1988年到1994年主要是报纸《女子诗报》;2002年至今,“女子诗报”则以论坛和《女子诗报年鉴》的双重形式为活动平台和形式载体。这个自2002年始以网络和《年鉴》的双重面貌出现的“女子诗报”群体,汇集了当今最活跃的女诗人,有晓音、唐果、白地、李云、安琪、黄芳、罗雨、王小妮、马莉、西叶、周瓒、李见心、赵丽华、李轻松、李小洛及海外华人诗人施雨、虹影、施玮等300多名女诗人,覆盖了“第三代”、“中间代”、“70后”、“80后”的优秀女性诗人,为中国当代女性诗歌写作提供了一个广泛、全面的聚集地。
活动形式:年会、研讨会、诗歌奖项的评定等。多资多彩的诗歌活动刺激了女诗人们的诗歌写作热情,也促进了“女子诗报”群体的自我反思与理性自觉。1993年12月,女子诗报和中国诗歌协会联合主办的中国首届“女性诗歌”研讨会在北京召开,冰心(顾问)、谢冕、文怀沙、李小雨、牛汉、晓音等130余位学者、诗人参加了会议;2004年5月,由女子诗报、广东清新县文联、广东五月诗社、广东清新县委宣传部主办,香港霍英东铭源文学基金会资助的“中国第二届女性诗歌”研讨会在广东清新县召开,舒婷、王小妮、李小雨、安琪、晓音、唐果、李云、李轻松、李明月、李见心、施雨(美国)、王岳川、陈仲义、徐敬亚、向卫国、赵思运等六十余位学者、诗人出席了会议;2005年11月,“女子诗报”南宁诗歌之旅诗歌朗诵会在广西南宁举行,马莉、晓音、黄芳、罗雨、朱子庆、阿翔、向卫国等参与了诗歌之旅;2007年9月,女子诗报在海南省作家协会、澄迈县文体局等单位协助下,在海南岛举行了“女子诗报海南诗歌之旅”活动,晓音、黄芳、赵丽华、李少君、多多等二十余位诗人参与了这次诗歌活动。此外,自2005年起,“女子诗报”开始设立“中国女性诗歌年度奖”,每年年底开始评选,评选经过大众投票,选出入围名单,再由初级评委评出年度奖候选人名单,然后由高级评委再进行最后的评定,2005年的得主为安琪、李云、黄芳,2006年为唐果、李轻松、君儿,女性诗歌奖的评奖机制促使女诗人们在评奖的背后不断地反省自己的诗歌写作,不断地自觉锤炼自己的诗歌艺术,从而推动了“女子诗报”群体的诗歌质量不断进步。
毋庸置疑,漫漫风雨20年的“女子诗报”,作为中国当代诗歌史上第一个以集团形式出现的女性诗歌创作群体,为中国当代女性诗歌史开辟了新的版图,拓展了女性诗歌新的审美向度,推动了女性诗歌不断向前发展。
注释:
[1]晓音:《方式》,漓江出版社,2005年版,P233
[2]肖晓英:《女性诗歌的几个关键词》: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67
542d01000a4q.html
[3]肖晓英:《女子诗报简介》:http://hk.netsh.com/eden/bbs/1522/html/tree_2842420.html
[4]晓音:《意识的空间——对女性诗歌群体的冒险分析》,《女子诗报》第2期,1989年5月刊
[5]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P31
[6]阿翔:《诗版图:女子诗报群体版块》主持人语,《诗歌月刊》2006年3月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