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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何述强散文的精神特质
作者:罗雨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1790  更新时间:2009/11/9 20:55:18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行走在记忆的洪荒旷野”

   ——何述强散文的精神特质之探

                              

         罗小凤

 

    也许是幽远神秘的仫佬族文化于精神空间的内敛与积淀,孕育了何述强散文的凝定厚重;也许是桂西北罗城的地域文化底蕴的熏陶与浸染,锻造了何氏散文的空阔宁远;也许是上帝赋予他一双比别人更为悲凉的眼睛,让他穿透时空,抵达生命“质”的荒凉。总感觉何述强的散文里流淌着一种特质,似乎包孕着沈从文格调的清远和原生态,或是张爱玲叙述的苍凉,或是废名意境的诗化和空灵,这种精神特质分化于其文字的内在理路中则大抵由追忆情结、故乡情结、草根情结和死亡情结几条主脉构成。

   情结(complex)是一种沉淀、郁结在心灵深处的难以排解的意识,旧译为“情意综”(朱光潜便沿用此译法),荣格最早使用此概念,他认为情结是有关观念、情感和意象的综合体。后被弗洛伊德所采纳,进而成为精神分析学派的一个主要概念。[1]正是这些观念、情感和意象整合的情意综,构筑了何氏散文中独特的精神特质,何氏负载着它们行走在记忆的洪荒旷野。

 

       一、同过去相逢的追忆情结

   

    每个人都活在过去的影子里,所有的今天都不过是过去的未来时,因而每个人都无法逃避对过去的追忆情绪。何述强的许多散文便缠绕着追忆情结。

   美国著名汉学家宇文所安在中国古典文学的深入研究中发现了“追忆”这一往事再现的重要母题,而在追忆这一母题性意象中,宇文所安认为“场景和典籍是回忆得以藏身和施展身手的地方,它们是有一定疆界的空间,人的历史充仞其间,人性在其中错综交织,构成一个复杂的混合体”[2](P32),何氏的散文正是在一个个场景和典籍中构筑了一个交织着人性和人的历史的混合空间,其中,对“文革”创伤、民族历史和个体生命的追忆成为这一空间里最特质的质素。

1、“文革”创伤的追忆

    始于1966年的“文革”是一场触及中国人灵魂的大灾难,在所有中国人,尤其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灵上都烙下难以抹灭的伤痕。“文革”结束后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接连进行集体性的政治控诉与道德泄愤,但出生并成长于文革期间的何述强并未停留于此类苦难申诉层面。由于出生于文革初期,“文革”苦难充斥于何氏的童年记忆。他是文革的特殊见证者与经历者(1968年出生的他直到文革结束尚未满10岁,整个文革期间他都处于童年时期,未受到直接冲击,也未有过红卫兵的激情与狂乱,他是个冷静的谛视者),但他未曾经历老一代作家那样受“文革”直接冲击的痛苦,未曾经历过牛鬼蛇神的折磨,他既与文革有关,又游弋于文革漩涡的边缘,既置身其中又出乎其外,因而他成为目睹这一切发生的一双特别的眼睛,他以其独特的视角和体验书写文革记忆,反思这场历史苦难,带有一种救赎意识。德国哲学家舍勒曾在《受难的意义》一文中指出:“就痛感和苦感而言,纯粹的感觉和情状之类,固然是一切生者的事实和不可规避的命运,可是,在这种盲目的事实性之外,还存在着一种意义之领域和一种自由之领域,伟大的救赎学说即发韧于此。”[3]何氏的散文中在对文革创伤的追忆中便流淌着这种救赎意识。如《细雨和记忆中的黄栀子》,那出生时门外“惊心动魄”的武斗场面、母亲的“恐惧而绝望”、接生婆的英勇无畏、外婆的穿越生命危险、三伯娘“闪电一样的惊悸”、外公的灾难与死亡,作者历历在目地再现了当时的鲜活场景。《土城童话》、《遥远的果园》、《竹篮》等亦都远近高低各不同地追忆与呈现了文革劫难中的一个个历史场景。

2、民族历史的追忆

何述强悲凉的眼,总是透过历史的废墟遗址遗迹,追忆民族历史,追寻仫佬族文化被遮蔽于历史时间厚障背后的风景。

在宇文所安看来,追忆常常是通过一些“断片”激活的:“在我们同过去相逢时,通常有些断片存在于其间,它们是过去同现在之间的媒介,是布满裂纹的透镜,既揭示所要观察的东西,也掩盖它们。这些断片以多种形式出现:片断的文章、零星的记忆、某些残存于世的人工制品的碎片”[2](P76)他所说的“断片”是某件东西的一部分,但不只是整体的某一成分或某一器官,他认为我们同过去之间总有断片存在:“断片把人的目光引向过去;它是某个已经瓦解的整体残留下的部分:我们从它上面可以看出分崩离析的过程来,它把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它那犬牙交错的边缘四周原来并不空的空间上。”[2](P76)何氏的追忆正是通过一个个历史遗留的断片来复现历史和往事的,他的散文大多取材于那些浸润着民族历史的古迹或遗物,如一砖一瓦、一石一碑、一城一墙,“从那些古老的遗物上”读出“正史上没有,野史上没有,有些连口碑上也没有的生动故事。”如《拉住你的手,这样的夜晚才不会迷路》中何氏异曲同工地表达了宇文所安的“断片”美学:“徜徉在古城墙早就倾圮的江岸上,寻访寥落的几块砖头和基石——那些受过重创的历史残片,梦想会找到一个符号,两个文字,好编织一段年代斑驳的苍凉遗事。”他由寥落的几块砖头和基石组成的“历史残片”编织年代斑驳的苍凉遗事,从而展开对东城历史的追忆;《荒野文字》中何氏也传达了“断片”理念:“我时常会注意到那些或新或旧的坟碑。在通常情况下,石头上面的文字总能唤起我那种发思古之幽情的想像和回忆。”他在坟碑文字的阅读中与古人实现穿越时空的对视与交谈。《青砖》由眼前经仔细观察所见的一块青砖倏忽便跳到古代:“而古人呢?古人不语。只从古代凌空丢来一方青砖,像丢来一只青鸟”接而思绪马上牵引到“很久很久以前”古老的别墅金谷里的卧云阁,在追述青砖的来历中展开了对古代一段历史的追寻与叩问,文字间何氏的浮想与想象纵横驰骋;《沉寂中的轰响》则以一个“水碾”为思绪基点,展开对遥远的时间深处一个军官的“臆想”,臆想军官的心境,臆想他的梦、他的叹息,最后思绪落定在“叹息”上,所有的设想与想象都是何氏追忆水碾历史的方式,有意识流的任意流淌,有蒙太奇的随意剪辑;《石龟行走在记忆的洪荒旷野中》则以“石龟”引出对石蛙的追叙,再引出民国十三年谢思卿的故事,“石龟”象征着某种神秘命运,仿佛“无垠的旷野里生命的反光镜,依然有生命力的元素或者生命逝去的痕迹都在上面呈现无遗。”《来宝》通过一只狗以“安宁寺—安宁寺的和尚—曾祖父”为线索展开对过往历史的追忆;《夜访铁城》中何氏从宋代建立的铁城遗址出发思接千载、心游万仞地纵横驰骋想象,展开与历史的对话……何述强拂开历史的尘埃,“自将磨洗认前朝”(杜牧《赤壁》),以存留的一个个小的历史断片为基点展开追忆想象,构筑了一个穿透时间视阈的历史空间。

3、个体生命的追忆

每个个体的生命是有限的,永无止息地每分每秒都在流逝,这日复一日的流逝最终把生命带向终结点,因而自古以来的文人们对时间的流逝都非常敏感,从孔子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到屈原的“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弥节兮,望崦嵫而勿迫”(屈原《离骚》),再到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谒山》),无不充满怅然惘然。何氏的散文中也充满了这种怅然,他不无感伤地追忆个体生命中过往的时光记忆,如《那一季寂寞的挣扎》中何氏写道:“我在校园的这一角回忆那一角的夜晚,空间的距离是短了一些,但时间的距离并不算短。那些个夜晚毕竟离我很远了。而且永不重来。”追忆似水年华,也许这是每个人都曾有过的心理经验,何氏在对过往时光的追忆中延续失去的时光。

何述强还通过对逝者生命的回忆展开对个体生命的追忆。宇文所安说:“通过回忆,我们向死去的人偿还我们的债务,这是现在的时代对过去的时代的报偿,在回忆的行动里我们暗地里植下了被人回忆的希望。”[2](P94)何述强在死去的生命个体的追忆中注入了不无悲凉的生命感伤,如韦启良先生的去世,他感叹:“先生住世70年。那承载70年忧乐的真诚的生命个体经历了过去那么一段时空,与那么一段时空,以及时空中的人事、风雨、世态变迁,休戚与共70年。也因为如此,先生的70年,会在时光中留下印痕,而重视这样印痕的人们,不难找到其中的富矿。”每个生命个体在时光长河中都只经历一段时空,这段时空中所历经的人事、风雨和世态变迁都只留下一记印痕,这记印痕或许成为富矿,或许成为无人问津的废墟,这便是人类生命个体的宿命。述强对叔叔、大伯奶的离去,同样传达了这种感伤:“经历亲人的死亡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历程。这里边有一种沦陷的伤痛。……幸亏飞逝的光阴,有让人逐步学会遗忘的功能。累累的坟冢,整合着我们的悲伤,同时也淡化了我们的悲伤。把这一次死亡和以往众多的死亡排列在一起,把它纳入一个宏大的背景和世界中,那么,近切的会变得有些遥远,激烈的会变得有些宁静,重要的会变得有些次要了。”(《死亡故乡》)个体生命终将在死亡后被淡化成遥远的记忆,沦陷的伤痛与刻骨铭心的悲伤都将化归平静,因此述强对逝去的生命个体的追忆,为其散文的悲凉情调埋下了深厚的注脚。

 

                  二、记忆民族文化的故乡情结

   

   何氏散文中牵系着一束故乡情结,故乡是他魂牵梦萦的诗意栖居地,字字句句都仿佛烙上了故乡的印记。正如他在《死亡故乡》中所说的:“故乡的召唤,像一声穿透灵魂的叹息,把人活生生地朝她的怀抱中扯,不管你是滚打,是爬行。你会不顾一切地朝一个熟悉的、梦缠魂牵的地方奔驰,直抵内部。”但何述强与其他作家的“怀乡情结”不一样,他对故乡不是一味地抒发怀念、留恋之情,而是带着从留存民族文化记忆的立场出发去书写故乡。故乡的一块砖、一条街、一座城都成为他延伸历史记忆和文化底蕴的基点。因此,他以象征、隐喻等手法原生态地描画了仫佬族的文化底蕴和故乡风情。

   何氏的《土城童话》、《故乡牛坡上有个深窟子》、《青砖物语》、《石龟行走在记忆的洪荒旷野中》、《沉寂中的轰鸣》、《来宝》、《青石》、《大明山之旅》、《寂寞的坟碑》、《深夜走近一座庙》、《一座城,一条河流》等散文中,呈现了故乡人近乎图腾崇拜的文化心理,而民族文化记忆就以断片的形式寄存在这些古老的被遗弃的城墙、坟碑、青砖、青石、水碾、石龟等遗迹上。正如宇文所安所昭示的:“要真正领悟过去,就不能不对文明的延续性有所反思,思考一下什么能够传递给后人,什么不能传递给后人,以及在传递过程中,什么是能够为人所知的”[2](P18)。民族文化需要一代一代的文字记载来延续,何氏以他的散文留存了仫佬族文化原生态的质素,当若干年后的仫佬族后代阅读到何氏记忆仫佬族的这些文字,依然能鲜活地复现仫佬族的文化底蕴。《故乡牛坡上有个深窟子》中的“深窟子”本是历朝历代发生战事后掩埋死尸的地方,但何氏文中却象征着故乡神秘的文化奥秘,他写道:“它在故乡的土地上,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存在。故乡因为有它,显得特别深邃。读不透,却又让你无法挣脱,这也许就是我们的故乡存在的奥秘,也许也是我们生命本身的奥秘。”深窟子成了故乡存在的隐喻,成了生命存在的象征。而当何氏看到这个深窟子被几乎填平时,心中怅然若失:“我看到深窟子已经不是原来的深窟子了,泥土几乎填到了顶部,只余下一个浅浅的大口,茫茫然地张开着。我突然感到有些怅惘。我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的故乡失去了什么。”何氏在对故乡命运的隐忧、反思中抵达了叩问民族文化记忆存在的本质层面。《大明山之旅》中的“大明山”成为了一个民族的“文化符号”,蕴涵深富的象征意蕴;《一座城,一条河流》中的河流与城,都象征着一个民族的生命力和文化灵魂;《深夜走近一座庙》中的妈祖庙又何尝不是民族文化的象征?《石龟行走在记忆的洪荒旷野中》中的石龟更是历史河流中民族文化积淀的隐喻。《土城童话》、《青砖物语》、《青石》、《寂寞的坟碑》等文章中的“土城”、“青砖”、“青石”、“坟碑”无不是历史遗留下来的一节节民族文化的记忆。

   何述强的故乡情结还体现在对仫佬山乡原生态的乡情美的深情描摹。《仫佬山乡漫笔》的开头便说:“仫佬山乡很美”,把仫佬山乡比作“锦绣长廊”,认为是“老天钟情于斯,以鬼斧神工之力造就了这里的奇山异水。仫佬族的祖祖辈辈在这里休养生息,创造他们的文明。”而“斗转星移,仫佬族苦难的岁月一去不复返。如今,这个民族的文明程度之高、现代气息之浓郁早已让世人侧目”显然带有深厚的民族自恋情结。文中何氏深情地描述了地炉、背带的风采,尤其是背带:“把孩子和这样的图案背在背上,其实就是把梦想和希望,把深深的祝福,背在背上。这是一个不会失去理想的民族。有理想和梦的民族,才算是心智体魄健全的民族。他们对色彩的渴求,在背带上表现得最为浓烈。”让人在其文字中便仿佛如见其物般地感受了仫佬别具的风情。《青石》中则呈现了仫佬族人每家居室横亘着的由七块青石筑就的门槛,而这些青石在何氏笔下仿佛仫佬族文化的生命:“这些深山采伐来的青色石头, 它们用无比宁静的眼眸注视着春秋的风色, 使仫佬人的居室平添了几许默然和安稳。这似乎寓示着一个民族对岁月和现世静好的含蓄企盼青石, 它洁净, 坚硬, 美观, 是一个民族构建家园的最主要和最基本的质料, 是支撑他们生活的最坚贞的物质, 是守护他们梦想的亘古卫士。”而何氏所发出的感慨:“人的一生, 或许就是青石板上游动的几缕身影”又不无悲凉之蕴。《故乡是每个人心中神秘的事物》则刻画了一些原生态的人物,如父亲、母亲、三伯父、弟弟等人,展现了仫佬山乡的乡情、亲情和仫佬族人的勤劳坚忍与善良淳朴,掀开了他们与世无争的恬静、宁远的原生态生活状貌,营构了一种天籁地籁人籁之境的生态美。

 

 

                 三、穿透底层疼痛的草根情结

 

    李少君先生曾提出“草根诗歌”、“草根写作”,他认为“‘草根性’是指一种立足于个人经验、有血有肉的生命冲动、个人地域背景、生存环境以及传统之根的写作[4]”。“草根”的英文“grass roots”被陆谷孙主编的《英汉大辞典》单列为一个词条,释义是:①群众的,基层的;②乡村地区的;③基础的;根本的。而何述强对“草根”有他自己独到的理解,他在《草根的呼吸》中表达了他对“草根”的情有独钟:“草根,含在口中,可能有点苦涩,轻轻嚼下去,慢慢的,会泛起一点绵长的甘甜。草根卑微,却是昏昧的泥土中运行的真实!有着最本原的滋味和最天然的色泽。土地的呼吸,它听得最真切。底层的疼痛和热情也最容易通过它涌上被风裹紧的帆一样美丽的小小草叶!我敬畏草根。”此话传达了他的两个含义,一方面他认为真正的草根应该是真正的底层,应该是挣扎在生存第一线的人,因而他的“草根情结”首先带有了观照底层弱势群体“底层的疼痛和热情”的人性光环与普世价值;另一方面,草根“有着最本原的滋味和最天然的色泽。土地的呼吸,它听得最真切”,意味着对原生态自然的亲近与钟爱。

(1)人性高度的普世关怀

何述强对佛经颇有研究,佛教注重普世情怀,何氏的散文中便拥有这种普世情怀。他关注挣扎在生存第一线的弱势群体,如《草根的呼吸》中对一群挣扎在生存线上的文学爱好者的书写,如摩托车修理工郑云、刻碑为生的洛东浪人、身无分文、常踩着一架烂单车的农民吴真谋、蚕种站做保安员韦克友,他们在生活温饱都成问题的生存处境中,却依然为文学保留一角空间,以内心最真的那份热情维持精神上的诗意栖居地。何氏为他们对文学的执着而“震惊”,他认为:“文学的光亮抵达每一颗心灵时,都是神圣的,平等的,没有分别。” 郑云每天跟汽油、污渍打交道,却在光线阴暗的店铺里摆着《荀子》、《宋十大名家词》、《小说选刊》等高档的文学书籍,何氏不得不发出最震惊的感叹:“在这种最不该有文学的地方,在这种有万千个理由拒绝文学,甚至毁谤文学辱骂文学的地方,我找到了文学在生命中的高度,在灵魂中的温暖!” 而洛东浪人一生与清冷的石碑为伴,妻子离他而去也未能改变他与雕刀、石碑以及碑上文字的情缘,正如他镌刻于石碑的诗:“衣虽三寸垢,深处不沾尘。”何氏感叹:“正是在这样一些草根一般寂寞的人群中,浪人先生获得他人生的友谊和快乐!”而吴真谋则是:“他们在这样的夜晚,只有用文学的微火温暖对方寂寥的心灵”,文学成了唯一的温暖与慰藉,成了支撑他们内在心灵空间的如椽大柱。在韦克友身上,何氏看到:“文学,似乎是他在溟溟漠漠的森林里唯一投奔的去处,是潮湿的人间唯一有灯火的一篷茅草屋。”对于这些无法登大雅之堂的文学爱好者,何氏投去了他关切而疼痛的目光。

同样,何氏笔下有许多生命如草芥一样存在与消失的生命,他们如草芥一般渺小,如草芥一般平凡,亦如草芥一般生与死。《死亡故乡》中的叔叔是个做事认真、任劳任怨、勤劳穷困而犟脾气的老实人,“老实人吃亏的真理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应验着”。生活窘迫的他扎扎竹排到河里捞沙挑到镇上去卖,廉价的沙子却夺去了他的生命,小人物的命运还不如那廉价的沙子,这是让何氏经历的最痛心的几件事情之一,浸透了何氏对小人物命运的叹息与观照。《亮堂堂的房子》、《竹篮》、《沉寂中的轰鸣》等文章中都浸润着这种对底层人物生存状态和命运的观照。

2)对自然的钟爱

何述强的草根情怀充满了原生态的泥土气息,他的散文中流淌着浓郁的泥土芳香。迁徙入都市的他无法适应深夜摩托车报警器的尖叫,却带着几分欣赏的姿态看待密集清脆的鸟鸣,并揣度其是寻找爱情还是为爱情的逝去绝望悲嚎;而夜雨中的鸟鸣叫更充满生机,认为其中暗含着一个抑制不住的春天的秘密;《伤心的舞蹈》中一只死去的“蜻蜓”从他手中垂落的过程在他眼里成了最后一次伤心的舞蹈和告别天空的仪式,他写道:“它还依恋天空,默默地在空中飞翔了一会,象孩子们折叠的纸飞机。”在他笔下,死去的蜻蜓的舞蹈显然比活着而没有了灵魂和感觉、空空荡荡地仍然在走的东西更能让他醉心。《与谁共舞》中与人共舞的“老鼠”、“壁虎”、“蟋蟀”、“蝙蝠”、“癞蛤蟆”等构筑了一个生机盎然的人与动物的和谐世界。《被挤压得像弹簧一样的故乡》、《细雨和记忆中的黄栀子》、《遥远的果园》等文章中都浮现出故乡土地的影子,泛溢着鲜活的泥土气息和草根清香。

 

 

         四、浸润荒凉的死亡情结

 

   生死一直是人类思考的一个终极性问题,从孔子的“不知生,焉知死”到司马迁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报任安书》),再到陶渊明的“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都渗透着对生死的思考。废名认为生不过是死之游戏,他认为“诗人本来都是厌世的,‘死’才真正诗人的故乡,他们以为那里才有美丽。”[5]何述强对生死的理解亦显然早已超出世俗理解,其文中穿行着对死亡的哲性思考,萦绕着悲凉、荒凉之感。《死亡故乡》对故乡的“故”的独特理解中死亡与故乡形成了不可分割的粘连关系:“我愈来愈体会到‘故乡’一词的份量。它似乎与死亡有关,与遥远的死亡有关,与近迫的死亡有关,也与未来的死亡有关。一个‘故’字,道出了多少人生的意味,牵出了多少沉重的话题。”在面对大伯奶的去世、最小的叔叔离去时,何述强不能不揭开生命这层脆弱的面纱,探达生命存在的本质:“经历亲人的死亡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历程。”“把这一次死亡和以往众多的死亡排列在一起,把它纳入一个宏大的背景和世界中,那么,近切的会变得有些遥远,激烈的会变得有些宁静,重要的会变得有些次要了。”“死亡是一个无比深邃的世界,它以如许冷漠的表情牵引着你,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它都不紧不慢地为你安排归途。它在你看见和看不见的地方延伸着,横亘着,亲切而又遥远,它是构成你故乡的重要元素。这元素博大精深,比梦还飘逸,比血还粘稠。没有它,整个故乡会陷落,会黯然失色,会漂泊无根。故乡,是一个人庞大而幽微的系统,它记录有你生命的密码,你得受它萦绊,同时又获得它的滋润。”作者在故乡与死亡这两个母题之间思索死亡的本质和故乡的蕴涵。《白鸟》中那只在小镇的巷子里飞来飞去、无拘无束的白鸟,在仫佬族故乡丧葬仪式中是象征死亡,何述强在此文中更是传达了生命个体在直面死亡时的脆弱与无奈:“死亡像一个布娃娃被这家抱到那家,这幢楼抱到那幢楼,但它绝对不是一个可爱的布娃娃。”“村庄和城市都无法拒绝那只振翅的白鸟。白鸟是一道无坚不摧的亮光。障碍,只能促使这只饱经沧桑的白鸟更加欢快地跳跃。”《两种生意同时做》中则以戏剧性的笔法写了一个同时出售药和花圈的小店铺,在这里,生与死并存于同一时空,相互为邻,其象征寓义穿透了生与死的界限,在生死穿梭的边缘抵达终极性思考;《伤心的舞蹈》、《细雨和记忆中的黄桅子》、《流淌在心底的声音》等文章中也渗透着对生死的哲性思考。

 

   何述强曾在《沉寂中的轰鸣》中说:“上天赋予我一双与其他人相比相对悲凉的眼睛,因此,我的眼前起起落落的物象大多是一些荒凉透骨,被人类遗弃的废墟。”也正是这悲凉的眼睛,穿梭于历史的废墟与遗迹之间,超越了乡愁的羁绊,垂落于底层人的边缘状态,穿透了生与死,抵达了生命存在的本质层面。何述强内在心理空间的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结筑就了他的精神特质,从而筑就了他独特的散文风格。

注释:

[1]参见《哲学小辞典》,万中航等编著,P231

[2]宇文所安:《追忆》,郑学勤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年版,P32

[3]舍勒著《舍勒全集》(上),林克译,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1月版,P631

[4]李少君:《草根性与新诗转型》,《南方文坛》2005年第3期

[5]废名:《谈新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P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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