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界之行日记七则
《车过湖北》
６号车厢与第７节之间很拥挤
窗外的空气一直清新
但谁也不肯打开关闭很久的窗户
问题的关键在于，赶路的旅客一脸清高
医生拒绝细菌。香港商人一边让逃票的孩子
躲到洗手间去
一边大谈国民素质今不如昔
是的，今天有雨。不是晴川历历
陌生人的脸依然陌生。我只希望沿途芳草萋萋
列车没有停止，这不能阻止我
在黎明时分梦到黄鹤楼
然后我们进入荆州
关羽只大意了一次。这不妨碍他骨头的硬度
江南睡眼朦胧。我们穿过长江大桥
就这样，抵达盛产美女的江南
（５月１日）
《进入湖南》
进入湖南就是进入了山
也进入了树
左侧，一些春天的花凋零
右手，夏季的叶子已经茂盛
导游说起过去的土匪和今天的名人
也说起边城的翠翠和她的黄狗
来自尘世的身影，譬如我
譬如我们
渐渐由现实生活进入小说情节
房屋稀疏，油菜种子稠密
水或直或曲，都以山泉的姿态清澈
导游的普通话带些湖南人的骄傲
我暗暗希望脚上的伤
能够在大山深处痊愈
（５月２日）
《天子山云海》
如果天气晴好，我们可以看到６９道岩湾
和８４个观景台
可以听到屈子行吟，姐妹私语，众仙聚会
然而今天落雨。我们只能随遇而安
接受云，接受雾，接受雨洗天子山
在亚热带，我亲眼看见山上的云
一路化为山下的雨。冒着跌跤的危险
我们终于看到了奇观。在习惯于仰视之后
找到俯视的最佳角度
路过食指峰，我的手指隐隐作痛
关于美丽，我一直害病多年
我崇拜石头，石头向往树
树喜欢人间
雾一语不发，在石头与树之间
爱情一样充满空气
脚腾云驾雾。这个梦想也是顽疾
一览，再览，众山不小
小的依然是我
风在树丛转身，我在午后转身
回到尘世时，雾还在穿梭
温柔缠绵
（５月３日）
《黄龙洞》
十二万年前，松塔开始倒下
十二万年后，张家界打开洞门
从深闺缓缓走出
每一条路，在彻底颠簸之后
都会走进天然的山，水，或者
武陵源的桃花
我来了。在那场桃花凋零之后
失去路标。鸡犬不曾相闻
我却看见黄发垂髫
在十里画廊
露出土色的微笑
阿妹的山歌，在洞外响起
阿哥的柴，一直在砍
九年的时光，堆满吊脚楼
石笋仍一柱擎天。钟乳石倒挂
相望已然千年
后宫灯火辉煌。石头的泪
凉。寂寞。清澈。这是我衣服湿了之后
唯一想到的字眼
龙在洞里，龙在宫内，龙在人间
（５月３日）
《雨中游金鞭溪》
“常在雨里走，没有不湿鞋
既然湿了鞋，干脆洗了脚”
这是导游的原话。我确信这很有道理
在陌生人面前，个性无须禁忌
我们不妨和雨林亲密接触
天然氧吧。来自浊世的我们
太容易被清新感动
金鞭溪被雨水感动。而浑浊。而溅起的浪花
依然以洁白自居
树绿到不能再绿
花香到不能再香
我们一直走丢了肩上的饮料和面包
直到峭壁成为森林。森林成为海
雨以倾斜的姿势落向人间
猴子依然开心地活着
在修直的树上跳着弧步
水养活山，山激活水。猴子和人
其实都需要依山傍水
比邻呼吸
（５月４日）
《黄石寨》
先经过壁上花园。五指峰
然后，途经六奇阁，摘星台
现在，我在天桥遗墩上
看到岩壁上的绚丽与孤独
我确信孤独存在。即使在九重壁
也找不到完全重叠的心
同心锁也会生锈
五指峰粗细不匀
看来，我还没有摘到星星
那把鬼斧还插在沉香救母处
错就错了，遗憾往往成为名胜的个性
就像我只是我
黄石寨只是黄石寨
（５月５日）
《别了，张家界》
返程车票，限定了离开你的时间
精确到秒
我将告别你的山峰
手指一样，或者海螺一样的姿势
告别那株失叶的杜仲，告别
伏满山野的油菜以及五月渐黄的小麦
麦子成熟，而我还没有
这些菜籽油榨出来的时候
我必定还在凡间奔波，手捧汗珠
离开环山公路，离开隧道
离开修竹的直和松枝的曲
离开山崖跌落的瀑布
我看见落差颗颗如玉
洁白，心碎
我将远离仙风道骨
以凡人的姿势，一步一步走回人间
（５月６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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