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雪在飘。在我床边的窗外，雪在飘——

许多的脸，贴在窗上，好像冰凌

我是不是起得太早？

空气稀薄。血液稀薄。思绪陷入忏悔的幻境

雪在飘——

只是飘。却不肯落下。不肯一层层积起。不肯覆盖

不肯让裸露的安睡。不肯……

我想再睡个回笼觉，但一只眼睛

如铜钟，被敲响——当——

有个人头。一个熟悉的人头（虽然看不清脸）

左、右、前、后

撞在钟的内壁上，发出嗡嗡的声音

北京。在风沙中长成一园的丝瓜

结果一季，然后便毫无用处。一根丝瓜巾

单独地垂挂，褐色。搓洗着蒙了泥尘的京腔——

我的冰柜里有块肉。尴尬地躲藏

看诗人画家喝骨头汤，还有劣质酒

里面没有我爱的人

都是些影子。赤了膊。大声念诗

南京。有个不写诗的女人，领我去见

一个写诗的男人。他瘦小。温柔。初见就不陌生

话不多。他把句子歪着，靠在我肩上。好像我的弟弟

我没有告诉他，回来是为了护照

是为了永远地离开这块土地。他几乎睡着

在一杯渐冷不冷的茶旁——

秦淮河暗淡地躺着，我们呆在一间地下室里。

上海。有件深蓝色的长风衣——

走着。独自。走在街上。竟没人感到奇怪。

它哭。嚎啕，却没有声音

往来的车辆把它压过来——压过去——

它也不死。也不变色。吓得飞鸟都开始躲开它。

我出关时后悔没有跟父亲握手

但他的眼睛也没有盯在我的后背上。

……

雪在飘。

六月。然后是七月、八月、九月——极端地渴

在飘。在飘。

有辆常来的冰淇淋车从楼下经过……

叮呤叮呤的音乐，没有色彩，好像一群麻雀。在飘。

飘不到我窗子的高度。落下去！

噗咚。噗咚。让我听得清楚——

云像洗白了的树冠，一动不动。

一幢尚未铺瓦的房子，黑白着，让我无端地生出亲切。

雪在飘——六月的汗在飘——城市的名字在飘——

缺血。额上一头虚汗

两膀发木，我在文字里健身，搬举着各种铁疙瘩

把身体视为分块肌肉的组合。

飘！在飘！雪。

一点点的幻觉加在朴素的咖啡里，

颠倒一首诗，散些桂皮粉。这一刻，在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