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戴航颤抖着手,终于拨通了电话。母亲的声音十分平静。
“喂?”
“妈!是,是我!”
母亲听到戴航气喘急切的声音吃了一惊,忙问:“航航,是你?你怎么了?你在哪?”
母亲很少叫她航航,总是叫她戴航,今天她一声航航就让戴航回到了小时候,不由地哭起来,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委屈、很伤心。像一个被死亡惊吓了的孩子,巴不得立刻扑进母亲的怀里。
“他,他,爸爸他要死了!”
母亲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你不该去!你的父亲早就死了。你只有我!只有我这个母亲!你知道吗!”她的声音有点激动。
“可是他要死了!他要死了……”戴航在电话这边哭着,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立刻赶来。
“他早死了!”母亲的声音冷的出奇。
“可是他是要死了,真的死啊!”戴航对着沉静的话筒,心中开始愤怒起来。“你怎么那么冷酷呢?他是我的父亲啊!”
“是吗?他为你做过什么?……”母亲的声音也变得很激动,但她停了停,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说:“我不会去的!我已经为他做了一切该做和不该做的。我不欠他的。”
“可你为什么没把信给我看?”
“你不是看了吗?再说他不就是缺钱吗?我已经为他付清了所有的医疗费。这是为了你,所以你也不欠他的,我也不再因为你而欠他什么了。”
“欠!欠!欠!我知道他欠你,而不是你欠他,可是你就不能有点爱来看看他吗?他要死了!你明白吗?他想见见你,只是想见见你。他还是爱你的,你不知道吗?”戴航说着又哭起来,她恨不能从电话线的这头一下子把母亲拉到这边来,强迫她去见父亲。
“爱?真是笑话,他对你说的吗?他临死都在撒谎!我们之间没有爱,只有恨。你立刻回来,你若要这个父亲就别要我这个母亲!”母亲说完竟挂了电话。
戴航手里仍握着话筒,一片嗡嗡的声音,好像是宇宙中的回音,她似乎看到死亡正携着她的父亲向浩瀚的时空中远去。她呆呆地对着这一切流泪。流泪。
“快回去吧!再见他最后一面,他在等着你。”年轻医生走过来扶住了她。
戴航软弱地回头看了看他,靠着他的肩,离开了那只电话。
打开门,就看到了正对着她的父亲的眼睛,那是盼望的眼睛,当这双眼睛与她的眼睛一接触后立刻就移开了,但她还是看到了那里面的悲伤、失望。
“你父亲刚才对我们说他想受洗接受耶稣。你看?”一个老太太问她。
戴航心里并不觉得很吃惊,她只是走到床前低头问他:“是吗?”
父亲看着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神情黯然地说:“我罪太多了。”
戴航再没说什么只是向老太太们点了点头,就退到一边。当她看着她们敬虔地向他父亲问话、洒水、祷告,做着这一切时,她不由地问自己:这一切是真的吗?她向窗外看去,老树枝仍是一动不动地立着,好像一双沉默、深邃、巨大的眸子,它们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之后,父亲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只是一直望着天上,是的,他平静的目光好像穿透了屋顶,望着远在高天之上的神。他在黄昏的时候死去了,非常的安祥。戴航并没有号啕痛哭,她背对着床,站在窗前,望着空空的树枝,望着树枝后遥远火红的天。她心里并不觉得护士们在身后运走了她的父亲,而是感到他正向火红的晚霞中走去,她很欣慰地想到晚霞中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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