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赵溟看着那个被绑在沉重大木椅上的女人,心中充满了怜惜与愧疚。虽然小梅叮嘱他别走近她,但他看着她一身普普通通的蓝布衣服,衬着木然柔和的、有点苍白的脸,就很想对她说点什么。虽然他有点怕贴近看到那张烧伤的脸,但他更渴望从那脸上得着赦免的微笑。
他也似乎知道“赦免”不在于某件事或某个人,甚至似乎能够相信上帝已经赦免了他,但他还是忍不住地去渴望一个具体的、看的见的人,来成为那看不见的“赦免”的表征;希望从一件具体的事中,得着那被赦免的感觉。
无论人是如何明白存在超于感觉,人总是习惯地依赖着自己那不可靠的感觉而生活着、悲喜着。赵溟是个聪慧而敏于自省的人,当他走向那女人时,他当然体会到了自己里面的自私与残忍,但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溺水的人了,并无力量高尚。
但等赵溟终于走近她时,却被一下子冻结在那里。女人烧伤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射出的是一种令人无法形容的恶毒,好像一道最冷酷的咒诅从她里面不断地喷涌出来。她在咒诅电视里所有的人与山水,她在咒诅她眼睛所看见的每一个应该与她“同病相怜”的人,她甚至是在咒诅整个世界。
赵溟不由地心中涌起一股厌恶的情绪,很想背过身去,可在他里面却立刻生出一种更大的似乎不属于他理性的“相怜之情”,它蕴含着一股温暖的力量,抑止了厌恶,甚至覆盖了自己。他向她走去的时候,再次感到“恨”是多么可怕地捆绑着原本善良的人。他甚至有种冲动,想对她说一说赦免的事,想对她说一说他似乎已经有点知道的神,想对她说一说神的“爱”。
可是,她的尖叫立刻在他俩之间竖起了一片血淋淋的矛枪,一片不可逾越的“恨”与不信任。
这尖利的叫声久久徊荡在赵溟的耳边,使他不能思想,使他渴望重新躲进自我里面。
赵溟匆匆与李亚道了别,因为自己恍惚着就没注意李亚的恍惚。两人各自分开了,走向深沉的夜色,似乎全都忘了他们留在医院里的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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