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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等待着被完成的女人--李见心诗歌印象走笔 灵焚
作者:李见心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1513  更新时间:2009/11/7 17:01:24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一个等待着被完成的女人

                        

    现在,我一袭黑衣/躲在黑夜的镜子里/头发垂腰像二尺阳光/照耀我---/残剩的青春/和未完成的爱情(李见心《三十九·怀旧》)----代题记

                          北京·灵焚 

 

    虽然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世俗,然而写诗的人却越来越多了,这样没有什么不好,我们不要总是以附庸风雅的眼光看待那些虔诚。文学、艺术本来就应该是一种生活姿态的自我审美,一种品格、品位坚持的载体。当然,我们也应该承认一种事实并没有改变,在这些众多的所谓的诗歌中,好诗,依然享受着读者们特殊的礼遇,犹如这个地球上的岩石与钻石,同样是石头却经历着不同命运。李见心原先是我并不认识的诗人,一个朋友希望我读一读她的诗,这就让我经历了一次在这没有日夜的繁忙,被生活的尘土掩埋着的厚厚的日常之中,感到了一种享受着发现钻石的收获性愉悦。这就再一次让我相信,这个世界并不缺少存在,只是缺少发现,发现所带给人的愉悦往往超过存在自身。

    李见心的诗,会让人强烈地感觉到她来到这个世界似乎是为了揭穿生命的秘密而来的,而她就是这个秘密的所有者。她的每一首诗都在揭开生命在每一个细节中的真相,而她自己本想就藏在这种真相背后不露声色。然而,这只是她的愿望。因为她很快就发现了自己不知不觉中,在什么时候也已经陷入了她所审视的对象的命运、拥有同样的存在境遇,她虽然挣扎着企图离开,然而这是徒劳的,因为她原来所揭穿的就是她自己,她必须为揭穿真相付出相应的代价。她只能以生命的真实中两个核心的领域:情感与审美,随心所欲地去点燃一切文字成为诗句,在没有等待的等待中为自己的孤独、渴望、燃烧而呐喊。

没有系统读过李见心的诗歌,更不知道她所经历的,以及现实生活的一切情形,所以不敢说我对于她的诗歌的理解可以企及她的心灵世界的全部。然而,就手头所拥有的《诗探索诗丛----李见心集》(太白文艺出版社,2007)和一些打印的手稿,足够可以让我震撼她的语言、情感、生命、思想所包含的巨大力量。我看到了一个等待着被完成的女性,那种炽热、矛盾、敏锐的内心世界的跃动。她的诗歌就像一道道伤疤,一团团火焰,一滩滩灰烬。那是她把自己的生命经验在生存事实的上空忘我地飞翔时,在每一个猝不及防的时空里跌倒在某种事实上面所留下的带血的痕迹。犹如一只蝴蝶、或者蜜蜂,重重地摔倒在花瓣上,那一个个疼痛的瞬间,那一道道淌血的伤口里粘满了正是她所要采集的最甜美的蜜。所以,她注定要痛,而她只能用诗的花粉敷着那种被现实磕破的灵魂止痛。

 

一、    一枚青果的早熟与代价

 

    作为女性,李见心成熟得很早,甚至可以说过早,也许这是60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的宿命。我所能读到的她最早的三首作品:《自白》、《初吻献给谁》、《恋夜的女孩》,分别完成于87年和88年,那时,她刚刚20岁。我甚至不敢相信这些作品出自一个花季女孩的情感独白:“我长久地坐在一面镜子里/做一千次冰冷地等待/与镜子外的那个人做一次石破天惊的重叠”(《自白》)。

    爱照镜子应该是女孩的特点,甚至可以说镜子就是为了女人而存在的,所以,这本来并不令人奇怪,问题是一个花季少女总在镜子里冰冷地等待,这就让人不得不关心那种等待本身是怎样的心境。女孩照镜子主要透露两种信息,一种是不自信,一种是自恋。不自信的人往往在意周围的目光,就会经常在镜子里确认自己的形象,只有这样才敢走进人群。而另一种情形就是很自恋的人也会经常在镜子里欣赏自己的形象,就像古希腊神话中那个成为水仙花的男孩最终迷失在自恋里。虽然我不熟悉李见心,但她的诗歌告诉我她是喜欢照镜子的人,除了在诗中多次出现关于镜子的意象之外,在近期的作品中还有一首题为《镜子缠绕我》的诗。从她的诗歌所传达的信息告诉我,她属于后者,是一个自恋型的女孩。李见心对于自己的美是充满自信的,特别是那一头悠长而乌黑的秀发让她不断发现自己的美丽。她在诗中经常让我们看到她对于秀发的关注。比如近期的一首《头发齐耳》中道出了她自我发现的秘密。那是她在第一次远行火车上,在车窗的玻璃深处,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美丽:“头发齐肩/我美得一塌糊涂”。而在自传性的《三十九·怀旧》一诗中,她更是把自己的成长史分成四个阶段,除了出生之前,她还活在母亲子宫里那个时期之外,每一个阶段都是从对于“头发”的描写入手,而最后也是以头发结尾,头发垂腰像二尺阳光/照耀我---/残剩的青春/和未完成的爱情(《三十九·怀旧》),就这样,秀发几乎成为她形象的代言者,一种美丽的象征。

    照镜子,在镜子中等待,如果这种等待只是让世界向她走来也许不成问题,可是,她不是这样,而是主动地让这种等待,“那团虚无的梦幻”由自己来完成,因为她对于自己的美丽拥有足够的自信。所以,当她预感到那个被等待的“那个神一样的人/那个人一样的神”就藏在夜色里,她就成了“恋夜的女孩”,与夕阳一起壮烈地跳进那海一般的夜晚,那很咸的渴念促使她告别冰冷的等待,走出镜子以外的世界。

    然而,毕竟那时她还年轻,还缺少足够的现实经验,当她带着瀑布般的激情从夕阳中跳进夜之海时,却发现自己“忘记了自己不是一条鱼”(《恋夜的女孩》),曾经的夕阳已经属于另一方的白天,她只能与夜共存,因为“离开水离开透明的呼吸/就得死”。为了让自己成为一条鱼,她意识到“你必须死一次/否则无法活下去”。这是花季女孩“学做母亲”的代价,在那禁不住诱惑的年龄,“殉情于水是唯一的生存”成为她最初的醒悟。

    李见心的这次醒悟对于她来说代价是巨大的,让她过早地发现了情感世界的真相。二十岁前后的花季少女,羞涩、矜持、稚嫩是一种含苞之美,是俘获男性的法宝。女性主义者们一定对此说嗤之以鼻,认为这种审美是男权主义的产物。笔者不想对此展开论辩,只想告诉她们,既然我们不否认世界是由男女构成的,女人需要男人来完成,就如男人需要女人来完成一样。那么,异性的审美情趣就需要纳入自己的成长经验才能成就自己,不要一味地否认世界存在着这种性别的差异。然而,作为少女的李见心,她早期的诗歌中看不到这种性别倾向,更多的呈现着开放、大胆与成熟。《初吻献给谁》是一首无论哪个男人读了都会被震撼的作品。她在开头就大胆宣言:“这世界既然公认了维拉斯的美丽/也就默许了你可以有两个或更多的爱人”,然而,她却表现得极其成熟:“怎能做平庸的奉献/轻泄红宝石的秘密与财富/爱人多了有时并不安全/仇人多了也并不危险”,虽然“许多人虎视眈眈围攻那两片/城门的黎明/而她始终缄默”,那是因为“无人听懂”她那句口香糖般含在口中的话语。

    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初吻与初夜几乎同样神圣,那是她一生也无法忘却的经验。许多女人由于稚嫩、单纯,所以往往都是稀里糊涂就交出了自己的最初神圣。而她却成熟得令人却步,“活了二十年保持了二十年的孤独”,等待着把那第一次献给她所应该奉献的人。

    《初吻献给谁》不愧为她的早期的代表作,也因此成为她第一本诗集的书名。在这首诗中,我们看到一位少女令人惊讶的早熟。这里看到的何止是一位二十岁少女的芳龄自觉,更重要的是我们认识到她作为一个女人的觉醒,也就是说,作为女性,她清醒认识到不是谁都可以成为自己所要奉献的人,这种神圣需要那个“听懂”自己的人。然而,最初由于这种神圣的他者的不在,她那句含在口中话,“始终未说已渐渐融入血液/化做无声的喧响”

    在这里,很容易让我们想起舒婷的《致橡树》。同样写女性的人格独立自觉,舒婷抒发的是一种浪漫主义的情感,宣言式地坦怀作为女性的人格理想。而李见心的这首诗却是地地道道的现代主义情绪,揭示式地完成了自己作为女性的独立意识吐露。这种权利意识与独立性的清醒,完全超越了她的年龄,让所有的同龄人黯然失色。而李见心的这种早熟就是来自于刚才谈到过的“醒悟”结果。正是因为这种早熟,使她在不满22岁的时候就已经体验到自己作为女人不可回避的那种“隐痛”,这是非常可怕的结果,注定了她从此无法克服挥之不去的境遇清醒对自己的意识和情感的围困。

    写于90年3月的《女人的杰作》是值得关注的早期另一首力作。这首诗向我们透露了她作为女人被完成的整个过程,以及完成之后的隐痛与空虚。全诗分为三个部分,首先,她以提问的方式掩盖自己的潜在不安:“谁能说最初的母亲不是我”,好像在质问别人,其实是在询问自己。从作为女儿开始跨入成为母亲的门槛,由于不安她必须“避开上帝的眼神”,尽管知道那可能会“走向绝望”,她还是“像鸟儿倒向天空/怀着从冬天获得的意外温柔/以一根肋骨的姿势围拢/你的胸怀  复制大海/让预感兑现春光”。这是第一部分内容,写自己将要触及“最初的母亲”的心情和预感。接着进入第二部分,写自己作为女人被完成的细腻感受。“果子悬在空中  对土地/构成威胁/一种下降的姿势年轻如我/以水果般透明的心情/渴望  一束雪亮的目光/水果刀般  洁净而灿烂/切开自己  溅起/甜蜜的隐痛  经久不息……/一种上升的欲望永恒如我/任果汁殷红  涂抹黎明与黄昏”。这里所使用的象征性意象,“空中”“土地”“下降的姿势”“上升的姿势”“水果”、“切开”“甜蜜的隐痛”、“果汁殷红”等,其中所对应的事与物,不需要我做具体的阐述已经一目了然。对于性,做到如此细腻而隐秘的描写与揭示,真是令人叹为观止。问题是到了第三部分,当“土地与天空分离的一瞬”她马上发现了自己无论怎样“双臂交叉”,也无法掩盖从此留下的“漏洞”,从这个“致命的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流淌世界上最纯洁的脓汁”,“流淌没有性别的忧伤”,就这样,她完成了从女孩向女人的升华,本来应该属于一种美好的跨越,她却发现了自己告别作为“最后的女儿”后的隐痛。

    我怀疑这首诗可能是李见心对于自己初夜的诗意描述,由于刻骨铭心,所以维妙维肖。在这里,我们看不到迟疑,也没有忸怩和羞涩,而是那么主动、坦然、大胆地交出了自己,接受了作为少女的最初和最后的疼痛。最初,她即使承认这是一次“受难”,然而她还是坦言自己“不思悔改”。甚至还认为这是自己作为女人所完成的一次、一首生命的杰作。如果从《初吻献给谁》中所传达的她那对于情感的慎重来看,应该说李见心所决定的神圣奉献的对象是经过了精心选择的结果,因为她曾经表示自己宁可在镜子中等待,在等待中把那句话融进血液也不轻易吐出,这还只是“我爱你”这句话,还只是初吻,更何况初夜呢?所以,这次奉献中收获一定大于“隐痛”,她才把这次奉献命名为“杰作”。

    可是,无论她对自己的需要什么如何清醒,知道怎样的男人才是自己所要飞翔的天空,刚步入少女年龄时的她,肉体毕竟已经成熟,欲望比理性更高,处于“容易受诱惑的年龄”。她的那句融化在血液中的无声喧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在“甜蜜的隐痛”中第一次流出。然而,好景不长,她很快发现了这种奉献的真相。只过了半年的时间,在同年9月份完成的《圣鸟的天空》中,她就已经告诉了我们:“我的心/它已驮不动一滴泪水的重量”。那是因为:“我数着他吸完一盒香烟/恰似我在一夜之间失踪的白烛和年龄/他最后吐出一口生硬的温柔/亲密却陌生”。她很快发现了自己与献给的那个人之间,存在着无法被烧熟的“夹生饭”般的尴尬。本想自己作为一只鸟儿,期望着在他的天空中“舒豪一生”,而今却只能“在没有轨迹的云端/我看见一双被文字伤害的眼睛”。

    就这样,早熟的诗人本来应该正处于享受年轻,挥霍天真、烂漫、憧憬的阶段,却过早地看到了生命的“漏洞”,发现了情感悲剧的真相。她明白了自己所被完成的只是肉体,而灵魂的饥饿却从此犹如掌纹,死死地罩住了此后的每一天,她只能在干燥的梦中渴望。

二、    圣鸟在寻找天空

 

    在李见心的诗歌中,“”的意象与“天空”的意象经常同时出现,除了一处使用“火鸟”的意象(《纸婚》)暗喻着爱抽烟的男人之外,“”基本上都是她自己作为女性的象征,而“天空”就是她要寻找的那位能够让她舒展自由的男人。也许只是偶然的巧合,或者潜在的基因被灵感唤醒的缘故,她的意象选择让我想起中国古代神话“精卫填海”中那只由女性化为鸟的精卫与水的关系。

    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位学者作出令人信服的解释,他们总是从自己所处的时代的价值观出发,把“精卫填海”故事作为人类不畏大自然的抗争精神来把握,这真是离题万里。其实,这是中华大地上逐水而居的先民女性们生殖崇拜巫术文化所留下的痕迹。其中的女娃游于东海,溺水而死,指的是少女与水神圣交媾(沐浴)而失身(=死)的过程,而化为精卫衔石填海,就是性行为的动作抽象,是一种生殖崇拜巫术场面的描述[1]。李见心在初期代表作之一的《恋夜的女孩》中,明确地以在水中死亡象征少女交出的初夜,“你必须死一次/否则无法活下去”。她的诗歌中经常使用死亡意象,基本上都是隐喻自己作为女性被完成过的记忆。而她就是从这种“死亡”中,完成了自己不是“鱼”而是“鸟儿”的自我意识的确立。

    我们可以从92年的一首《粟色小鸟》中,明确地把握到李见心的这种象征性意象的所指。这是一首典型的自画像,她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是一只“喜欢轻信又深疑的鸟”,这句诗基本体现了李见心的性格与本质特征。她之所以会受伤,就在于她的这种“轻信又深疑”。那是因为,“轻信” 容易使人忽略事情的动机,“深疑”又让人对每一种结果的不信任,这种矛盾构成了她的生存本质。这首诗基本上是在反思自己的过去经历而写成的。她审视自己,发现自从自己告别了在镜子中等待,就“飞啊飞  离你越来越远/独自在天空刻写海拔……/从不收敛被梦幻涨痛的翅膀”,她渴望着自己能够被默默地接纳,所以呼唤着,“猎人  你将怎样伸出一双洗涤千遍的手/小心翼翼地捧护她/在即将碎裂的正午/殷红的阳光里  沉默不语”。这里我们应该注意“一双洗涤千遍的手”的这种信息。自从她交出了自己,带回了隐痛之后,她似乎患上了洁癖,在91年5月,也就是经历那场初夜(回忆?)之后的一年零两个月,她在《呓语》中写道:“两只猫叫作践了不带一丝指纹的夏天/那一刻我感觉妊娠般恶心呕吐”。在这时,听到猫们的叫春,她不是兴奋涨潮,而是呕吐逼胸。为什么呢?因为那时,她已经对男人不信了:“生活中每个男人都暗藏一把锋利的凶器/它们除了扼杀性别的偏见别无所求/而女人的肉体空空荡荡如一块松软的海绵/谁渴水时谁挤榨只是别问  处女之血已流失”。她明白了一个残酷的现实,自己的神圣初吻所献给的是“最后的男人”,是“死神”。她为此在“暗夜里默默痛哭”,“所有的人都在哈哈大笑”

    正是因为如此,她那最初所见到的“殷红的果汁”“最纯洁的脓汁”,已经不再是甜蜜的爱液,而是令她恶心的隐痛。这一只本是“无缘无故”的小鸟,在这个世界上从此“无家可归”。属于她自己的“只有洗绵长的澡露短促的笑”了。在这里我们再一次与李见心的另一个习性、隐私相遇,她除了爱照镜子,还爱洗澡。她在生活中的每一次“出场”,都必须“把自己的身体打扫干净”(《出场》)才行。所以,她才会要求那只伸向她的猎人的手,必须是“洗涤千遍”的、干干净净的。

    那么,之后的李见心找到了她所期盼的那双干净的,伸向她、呵护她的手吗?而那一片能够让她自由地展翅,却仍然高于翅膀的天空,能使她获得土地般辽阔的天空出现了吗?

    在她跟最初“倒向”的那一片天空产生不和谐,发现其情感“夹生饭”真相的那首《圣鸟的天空》同一个月,她写下的另一首《思念海盗》,我不敢妄加猜测其中的故事究竟属于同一个他呢?还是另有所指?,因为这里所体现的情感陶醉,绝不是前面所分析的那样:“亲密而陌生”的尴尬(《圣鸟的天空》),而是一种可以触摸的,一阵刻骨的销魂与满足。

    “敢于征服大海的勇士  是你/从冬天获得额外的力量/在我身后伸出春天的手臂/风一样不可抗拒地围拢我/让一阵颤栗的温柔以下移的光芒/洞穿某种隐秘的疼痛/掌纹一样/死死地罩住我的一生/一滴海盗的泪  全部世纪的/爱/越过错位的时间/漫漫无边漫漫无边/把我无家的灵魂/洗劫一空”(《思念海盗》)。

    在同一个月里写出两种完全不同情感经验的作品不免让人疑惑。当然这是她的隐私我不想进一步深究。我想指出的是,除了这一首,也是唯一的一次让她为情感陶醉和满足之外,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从她作品中找到这种感觉了。这是在91年之前,在她对男人不信的发言(《呓语》)以前的作品。此后的中期与近期的作品中,虽然我们仍然可以与她充满矛盾的情感相遇,在那些作品中,除了《火焰之后》还可以触摸到她几度燃烧过的痕迹,其他的、我们所能看到的,基本都是她的爱情观、价值观的吐露,爱情只是成为一种假设进入她的审美与思考互动。比如中期的《我要是个疯女人该多好》、《看着我》,近期的《剩下的都属于你》、《不穿肉体地爱你》、《模拟爱情》、《说出的就不是爱情》、《要给就给你最好的》、《让我作梦的人》等,即使《火焰之后》也已经把云雨的痕迹完全抽象化、观念化了,只剩下“火焰”这个强烈的意象,以“灰烬”的残留提醒着人们她在几度销魂中灵魂的涅磐。

    这种变化向我们揭示了李见心成长的轨迹,她从原来的理想、较真,逐渐过渡到豁达、开放,甚至有些自欺欺人。也许,这也意味着她作为女人的真正成熟,而不是早期的那种青果般夹生的早熟。然而,这种成熟的结果对她并不是一种好事,只能导致她产生了看破一切后的颓废,不然就不足以弥补自己灵魂中那个“漏洞”

   “亲爱的,既然世上没有真正的爱情/让我们模拟一段爱情,好吗?/你假装爱我,我也假装爱你/……在假装过程中,我们体验到了真实的颤抖,纯粹的激情/它远比真正的爱情活得更长久”(《模拟爱情》)。

    这首近期的作品与早期的《初吻献给谁》之间的变化是一目了然的。早期的那种面对情感的神圣与理想,在此变得玩世不恭。而比《模拟爱情》更进一步的是另一首《十一月情诗》,其中所表现的对于早期的反叛更为强烈。“十一月/我只想恋爱/而不管恋爱的对方是谁/……和每一个遇到的陌生人/一见钟情、相爱到老”。这些情感态度与“怎能做平庸的奉献”(初吻献给谁所体现的早期爱情观简直判若两人。那么,她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呢?难道仅仅只是最初奉献的失败造成的吗?问题远非这么简单。我们当然不能否定她那最初的理想情感的破灭所带来的契机性结果,但是,这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更深层的原因应该从她的成长经历溯源。

    确实,在经过第一次之后,首先让本来就多疑的她变得更加敏感而理智:“我没有看你/却知道你在看着我/看出我年龄的破绽/看出我睫毛上颤栗的灰”(《看着我》)。她也希望自己能够逃离理智的围困,然而理智却牢牢把她捕获:“如果我是个疯女人该多好/可理智已像穿过耶稣身上的钉子/钉在我身上/从不松动”(《我要是个疯女人该多好》)。理智让她明白“要给就要给你最好的、最初的---/……要爱就要给你最完整的、最圆满的----(《要给就要给你最好的》)。而对于她“最初的”已经不存在了,“最完整的”已经破碎了。对此,她还企图通过否定过去:“四十岁之前,我不承认自己活过/四十一岁的女人才是一岁的女人”(《元叙述·年龄》),“风从来就没有声/就像我们从来就没有出生”(《 风从来就没有声》),从而让自己重新开始。然而她实在做不到,难忘的过去与残留的现实无法遮盖她的良知:“我本身就是一个有瑕疵的词/无论怎么掩饰/也遮盖不了它内心的漏洞/只要心每跳一下  它就会流血不止”(《字词》)。

    现实中许许多多的人都会有第一次失败的经历或者相似的经验,而对于李见心之所以会伤害得如此之深,这应该与她的成长经历有关。从她的作品判断,李见心的母亲似乎早逝:“白雪从天而降/母亲披着婚纱从天庭徐徐走过/大片大片的雪花乳汁般围拢/你的嘴唇/你感到一种婴儿的寒冷和饥饿”(《 白雪从天而降》)“我没有见过母亲/她死得比我的记忆还早/比前世还早”(《双亲》)。母爱的缺失本来还可以寻求父爱的弥补,然而,他对于父亲的记忆并不温馨:“我除了在他身上收获虚无  一无所获/当他把我叠成风筝  在天空放飞/却突然松开了遥控我的手/我断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双亲》)。这种亲情的空白造就了她的早熟中的“轻信而深疑”的性格,然而,即使她经历了从女孩到女人的完成之后,她那潜在的亲情渴望也并没有眠灭。因此,她才会看到街头卖花的妇人,怀疑那是前世的母亲,看到窗帘摇动,怀疑那是父亲的魂灵。正因为这种渴望亲情呵护又缺少应有呵护的成长经历,使她对属于自己的围城怀抱巨大的期待,一旦发现那种依靠不牢固,她就会产生恐惧,一件不经意的、或者本来不需要在意的事情都会让她激情成灰,本能地拒绝走进围城。比如:“‘停电,怎么拉灯绳,灯也不亮’/你说完这句话,夕阳就停止了在我手缝间的燃烧……/那一刻我才醒悟到/我从来没有爱过”(《日记·火烧云》)。这个连最起码的事情都做不好的人,怎能是自己要爱的人呢?“一个老者/比我的父亲还老  与我日渐亲密/我担心他的年龄/胜任不了我的爱情”(《日记·雨》)。这个一定会比自己提前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怎能完成自己所寻求的呵护呢?就是这样,她的成长经历,决定了她的情感理想是有条件的,不能做到忘我地投入。这让人想起梁小斌的诗句:“我唯一的缺点就是在我亲吻时心思散漫”(《真实的亲吻》)。由于她的情感火一般清醒,又冰一般的火热,所以,她最终明白了自己所要实现的那种理想,或者所要寻找而又缺失的那个人:“你就像上帝从不穿肉体/就让我这么不穿肉体地/----爱着你”(《不穿肉体地爱你》);而让她做梦的那个人“本身就是一个梦”(《让我作梦的人》)。当她的理性穿透了这种情感的真相之后,她在现实中只能活在种种的假设里,逢场作戏也好,玩世不恭也罢,都是来自于她对于自己的情感理想的崇高追求。

    读到这里,大家可能会认为李见心已经成为玩世不恭的女人,不,事实恰恰相反,她至今还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她告诉我们,虽然自己的欲望“比冬至的夜晚/还要黑,膨胀”,但是,“没有一片覆盖森林的山坡/让她顺势躺下来”,“她想着去流浪/雪花一样迷失自己/可大雪封门/她只得向自己的内心出走”。这是她的近期的一首新的自画像《见心之冬》中的表白。这个走向内心的信息让我们明白了,她只是在诗歌中点燃自己的生命,用文字为渴望呐喊,并没有现实的具体行为,因为“大雪封门”。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我们现在应该会读到更多的,比早期的那些描写更为细腻的、审美生命的诗篇,然而,前面已经说过,《圣鸟的天空》以及《女人的杰作》、《思念海盗》之后的作品中,我们再也没有发现相关的“杰作”了。因为没有生命的每一个临场经验,她只能在文字中“让不能存在成为存在”(《日记·雪》),“以灵魂的方式躲避肉体”《元叙述·年龄》,仅此而已。

 

三、     谁是她的完成者?

 

    至此为此,我们分析了李见心诗歌所揭示的她那情感与生命的审美经历、失败的过程、以及造成的后果。但是,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一直还在闲置着没有涉及,那就是造成她那奉献后悲剧性结果的原因究竟何在呢?这个问题我们还需要进一步深究。

    从她的作品中,我们不难发现其中的三个原因构成她情感悲剧的必然性。其一,她拒绝凡庸,追求情感“石破天惊的重叠”的理想。其二,性别的自觉与反叛的冲动。其三,她那看穿世界背后真相的深刻成了她的软肋,她必须为自己的每一个发现付出代价。

    1在前面提到的《呓语》的一诗中,她明确地道出了自己与对方情感龟裂的真相:“身后是谁的手把我推进平庸的陷阱/并且堆积日常的灰尘将我深深的掩埋”。这种平庸使她在深夜每每被一种恐惧从梦中惊醒。在白天她可以月亮隐入云层般躲在人群里,而到了夜晚,恐惧就会使她“清晰明亮地疼痛”。而在《初吻献给谁》中,她更加明确地宣言自己不做“平庸的奉献”。到了中期和近期,她的这种姿态一直保持着。如《挑剔春天》、《剩下的都属于你》、《别人的赞美诗》,都是她拒绝凡庸的心灵写照。

    在男权主义主宰了数千年的人类历史与现实中,女性一旦拒绝凡庸,其悲剧的命运似乎是注定的。人类进入了现代社会,虽然到处都在提倡男女平等,但是这种倡导本身就意味的不平等的现实依然存在。确实现在不像从前,在追求恋爱、婚姻自由的问题上女性获得了平等的择偶机会。可是,机会的平等,不等于结果就一定平等。在谈恋爱阶段,女性可以与男性一样,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而一旦女人结了婚,走进家庭,男人往往只要求女人单方面作平庸的奉献,许多女人也因此屈服于作为男人附庸的境遇。这里明显地存在着机会与结果的背离,也就是说机会的平等并没有带来结果的平等。那么,不愿意被日常的灰尘掩埋的李见心,她那理想的奉献注定只是一场梦。正因为这样,她在中期的作品中,一针见血地指出:“除了死亡,梦是上帝赋予人的第二种平等”(《元叙述·季节》)。那么,也就可以说,女人与男人之间的真正平等,除了死亡与做梦之外,似乎很难得以实现。

    2也许是来自于这种疑问与觉醒,从中期开始,李见心的诗歌中,关于性别问题开始成为她思考问题的一种向度。甚至我们会发现,在中期与近期的作品中,她有时会使用男性的人称,即“他”出场。比如《室内生活》,《一首诗主义》、《第八日》、《男孩儿》等,当然有些作品可能是观察别人,或者写给别人的诗,然而《男孩儿》却是值得我们关注的一首。在这首诗中,她把自己设想成母亲的一个潜在的愿望:“我是你臆想中的男孩儿,你把我喂养得/比死亡还胖”。“没有人能够逃离时间的追踪,死者也不能/除了我,因为我还没有出生”,“从你孕育甚至还没有孕育我的那天起/我就没有怀疑过我的性别/我也没有让你失望/‘两只小球在滚动’”,这种匪夷所思的想象力,完全建立在她那潜意识中存在的另一种性别愿望的换位假设。

    写诗的人一般都会有同样的创作经验,一首诗歌,首先要有一个人称、性别的定位,然后选择自己的审视与抒情的角度或角色,创造每一种诗意的述说语境。不同的人称、性别,由于其审美角度、情感取向不同,在表现上其语言的特点是不太一样的。在这些作品中,虽然李见心并没有很自觉地区别这种性别换位后不同的审美担当,甚至最初只停留在作为局外人对于“他”的审视之中(比如:《室内生活》,《一首诗主义》就是这样)。但是,在《第八日》中却已经开始明确地区别两种性别不同所存在的关系:“第八日,男人的寂寞创造了肋骨般弯曲的女人”,“第八日,他提出退学,理由是看见我就心疼”。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她明确地揭示了女人处于活在男人的感觉里的生存处境与命运。

    李见心诗歌中存在的上述情感与思想发展过程,让我们不得不怀疑她是否受到女性主义思潮的影响。由于相关思想线索并不是很明显,所以可能也只是她在追求女性人格独立过程中无意识的产物。然而,我们不得不说这种追求的过程,与20世纪60年代兴起于美国的女性主义运动的发展过程不谋而合。女性主义运动的起因就是从美国的贵妇人们拒绝平庸,追求独立、平等的生存权利引起的。随之向权利平等问题中存在的机会平等与结果平等相背离现象的问题追究发展,近年来基本上着重点转到了性差问题的研究与揭发。上述的李见心诗歌中所表现出来的作为女性独立意识的发展不正是隐隐约约经历了这样的三个阶段吗?

    男权主义历史中,男人除了要求女人凡庸,还要求女人符合自己的审美趣味。其实,我们现在所认定的关于女性的审美,几乎都是男人所赋予的。比如,男人喜欢羞涩,矜持、含蓄的女性,那么,女性几乎也都把这种审美趣味作为自己的美丽标准。然而,李见心似乎有意反叛这种传统,她的作品表现得热烈、大胆,有的甚至开放得令人退却。在习惯了在男女关系的谎言系统中生存的男人们面前,她却以文字毫无保留地在揭开了自己在每一个生命现场的细腻而逼真的情感与肉体的审美真相。这就使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一双双被自己的文字“伤害的眼睛”(《圣鸟的天空》),而这种伤害正是她与他之间出现“陌生”的开始。

    3除了上述这两种原因之外,我们还不能忽视另外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能够从事物的现象看到其背后真相。她不轻易相信当下、不相信眼前的事物,因为她认为:“我们见到的生活不是生活/而是与生相反的事物”(《风从来就没有声》),“能听到的风声不是风声/能看到的寂寞不是寂寞/能触摸的爱情不是爱情”(《第八日》)。所以,她往往能从事物的背面、背后,暴露着每一种问题中深藏的悖谬,揭穿每一种既定价值观的意义骗局。这种特征具体表现在她的诗歌中,通过反义词的大量调动和巧妙运用,或者通过相反意义的两种事情的对立叙述,在同一句诗,或者同一段中,构成思想与内涵的巨大张力,使那些诗句不断迸发出极其意外而深刻的思想和艺术效果。这种诗句,随手捡来比比皆是。比如:

   “我誓死爱着我的仇人/我永生恨着我的爱人”(《初吻献给谁》)。“用亲近疏远你/用敞开拒绝你”(《元叙述·季节》)。“你说不后悔时已经后悔不已”(《字词》)。“以虚掩的方式敞开着/……以敞开的方式遮蔽着”(《玫瑰的秘密》)。 “像不存在一样真实/像真实一样虚空”(《出场》)。“它切近到遥远  遥不可及/它清新到恍惚  恍若隔世/它真实到失真/它存在到不存在”(《蝴蝶,做为一个词》)。还有如:“光荣的耻辱”、“鲜艳的腐烂”、“芳香的臭气”(《玫瑰的秘密》)等等。

    对于这样一种通过矛盾事物之间的意义撞击,以反义词语的并列揭示或对比运用,使她的作品获得了意外的深度,她的思想在不断展现着深刻。按照李见心的说法,那就是:“给我两个相反的词/我就会为你天平一样把世界摆平”(《字词》)。这句似乎随口而出的诗句,其实极其重要。李见心在这里隐藏着关于人与人平等问题的思考。犹如反义词之间是一种绝对平等且密切的关系,男人与女人之间也一样,无论在意义上还是作用上都是如此。两种相反的事物之间之所以能够构成对立、矛盾的关系,就是因为它们之间的力量是均等的。

    由于她的这种善于透过事物的表面审视,或者抛开事物的单独性把握,进一步挖掘潜藏在事物背后的那种意义的真相,去发现与该事物相关的、相反事物的意义和作用,使她必然不甘于让自己处于不平等的境遇中,成为男人的附属而接受平庸、日常地生存。为了走出这种境遇,她思考着性别的差异,审视着自己作为女人的命运。她在各种事物的反向审视中,触及到了每一种生命被遮盖的另一半真实。这一方面让她的思想获得了冷静和深刻,另一方面也让她为了这种发现付出巨大的心灵代价。虽然她也告诫自己要“忍住”,甚至梦想着“只要你再忍一会/你就会羽化登仙/蝴蝶一样飞起来”(《忍住黄昏》)。然而,她实在无法容忍自己停留在事实的假象上面浪费情感、掩饰空虚。

    不过,有一个事实我们不能忽视,在中期和后期的李见心的诗中,有一种现象日益显著,那就是她所要爱的那个人逐渐从人性向神性过渡。如果说初期的《初吻献给谁》中的那个“”以神性的存在来理解也未免不可的话,那么,她从最初开始所企图献身的那个对象就注定了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那么,她所想爱的那个人注定是永远也不会出生的。从“最初的母亲”“最后的女人”等隐喻性的意象中,我们当然容易想起夏娃的身份和角色。然而,初期的李见心基本上还是带着肉体和人性、动物性寻找着她的另一半。然而,进入中期,《元叙述》、《日记》、《我的身体周围》等,她开始审视、反省自己作为带着肉体生存的、有“漏洞”存在的种种际遇,之后出现了转变。在《我的身体周围》中,她开始明显地表现出对于肉体的抵触。“到处都是摆脱不了肉体的男人和女人”、“他们不调情就无法继续/调完情也无法继续”。在此后的作品中,她在诗中使用神性的意象和叙述暗示逐渐增多。要把诗歌“献给一个纯洁得不会出生的人”(《室内生活》)。“那时,你就逃出了上帝/我也逃出了人类”(《看着我》)。“风是我们凭空捏造出来的声音/替人类当羊”(《风从来就没有声》)。这是中期的一种明显的转变。而到了近期,在《说出的就不是爱情》一诗中,这种神性思考的特色就更为突出了。“你的名字只有生,没有死/超越我生命的长度/超越人类的语言/超越时间的界限”,“你就是存在本身。秘密本身/比火焰还清澈/比灰尘还干净/比没有发生还原始/比原始还缄默/不沾一丝人的指纹和嘴唇”。而在《剩下的都属于你》中更是进一步指出她的真正所爱:“我们会用绝世的爱做成诺亚方舟,让玫瑰比橄榄枝提前露出头/亲爱的,敖过了这一轮人类/---剩下的都属于你”。

   这种转变属于一种从她最初作为个体生存向人类这个集合概念的存在性升华,进入人类生存大背景的审视。这本来是一种深度的跨越,应该出现一种可喜的结果。可是,我们却发现她在这种升华的同时,不知不觉中陷入了让自己也成为神性存在的幻觉之中,无意识中成全了神的创世阴谋。“现在,我把自己的身心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像一个朝代打扫另一个朝代的战场/我准备迎接你,我只为迎接你---/我神圣的君主/---出场/……为了迎接你,打扫完了今生”(《出场》)。她甚至幻想着自己就是“精灵”、“安琪儿”,认为自己“你是不属于人间的尤物/却偶然地为追逐一只蝴蝶来到人间/你不以人类的存在而存在/却为人类的悲哀而悲哀”(《别人的赞美诗》)。我们不希望她在转变后的这种结果,不希望她真的成为陷入水边的那位美少年,自恋到自己成为一簇水仙花活在水(镜子)中。

    我从来不认为夏娃偷吃禁果属于蛇的唆使,不,那是人类自己的意志。既然我们被赋予存在的肉体和欲望,我们就应该去获得属于自己生命的快感,即使那样做伴随着苦难。都说上帝是完美的存在,那么由造物主创造的世界上一切生灵也应该是完美的。人作为被创造者之一,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本来应该让我们从开始就能够遇到自己心爱的人,并且美好得用完造物主所赋予的生命长度。可是,多少人都是一生流浪,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等到找到了,却往往没有条件,或者没有能力获得那好不容易现身的美好。这种现象和结果只有两种答案,其一,那就是被称为神的造物主不存在,不然不应该这样。其二,如果这种神圣的意志存在,那么,人的一切苦难都是上帝的阴谋。故意让人类得不到可望而不可及的另一半,好让人类把神供祭起来。那么,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要么否定神圣的存在,自足自立于当下生存。要么可以相信神的存在,相信完美,但同时更为重要的是要认同自己作为有限存在的不完美境遇。所以,我们不希望李见心,从现实的情感际遇而走进神的视野,生活在情感、理想得不存在的世界里。我们宁可看到她在《日子像群羊》中所明白的那样,自己也是人类无数中的一个,活得像一只羊,被平凡的日子驱赶着,“我也喜欢停在草地上/吃草打架做爱”,而不是真的活在“不穿肉体地爱你”的世界里,过着中世纪修道院修女一般的生活。从这种愿望与意义出发,我们千万不要把李见心的生命审美过多地从神性高度来诠释,这样只会把她拴在她那迷恋的镜子里,一生都只能在梦的世界里冰冷地等待着那个没有出生的人的到来。

 

我们只能、也只愿意认为,作为女人的李见心,因为她害怕凡庸,而一般的男人需要的就是女人的凡庸,那么,这就注定了她不可能简单地被一般的男人所完成。一般的男人也许可以与她一起完成肉体的渴望,然而,这种完成只会给她带来更大的空虚,使她发现自己更深的“漏洞”(这是一个她所爱用的意象)。她虽然表现出让神,那种永远不会出生的那种存在来完成自己的企图。然而,她不能忘却自己作为人,带着肉体存在着的现实。她的灵魂、她的精神,虽然需要异性的媒介(即使这种存在是神也应该是男性),但更为重要的是,她自己作为女性应该摆脱对于神圣重叠的苛求,从理想的历史中走出,进入现实的历史,通过对于当下生存的宽容与体认,克服把她所喜欢的蝴蝶一般、镜子深处的那种梦幻当真的幻觉,在这种从苛刻到宽容的成长过程中,逐步获得每一个阶段性的完成。

    从李见心的作品中所表现的审美倾向来看,她的整个审美观还只是属于现代主义的范畴,并没有克服精英意识的束缚。现代主义思潮与之前的浪漫主义、理性主义一样,都属于专制、集权意识的产物,它们只是表现方式不同而已。李见心要想不断完成自己,填饱自己灵魂的饥饿,可能应该从现代主义意识中所存在的那种恐惧凡庸的阴影中走出,走下圣殿,进入后现代主义的意识领地。后现代主义是平等社会的产物,拥有摆脱精英主义的精神内核,所以,能够在当下与日常中找到意义。那么,如何学会认识平庸与日常的价值,以后现代主义的审美理想重构真相,在一切的事物、际遇而不是神性中找到当下的存在意义,这应该是诗人李见心走向自足性完成的一个重要课题吧!    2008年9月21日  草于睡云斋

(附记:笔者在本文中对李见心所作的剖析,纯属一种诗歌文本的阅读结果,是否属实不得而知,因为本人基本上不认识李见心,不知道她的任何生活习惯,更谈不上个人隐私了。无论怎样,笔者都很欣慰地感到,她一定会成为继舒婷、翟永明之后,又一位具有代表性的女诗人。)



[1] 关于这个问题的详细内容,请参照笔者《浅析‘精卫填海’神话中生殖崇拜文化的原型》一文(日本《爱知论丛》59,60号)。

 

灵焚:本名林美茂,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副教授,东京大学客座研究员。散文诗集《情人》(海峡,1990年)获得“纪念中国散文诗90年优秀作品集奖”,另有散文诗集《灵焚的散文诗》(花城,2008年),哲学论著《灵肉之境---柏拉图哲学人论思想研究》(人民,2008年)等。散文诗代表作:《飘移》、《房子》、《异乡人》、《情人》、《故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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