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很安静 一直很灿烂
——读黄芳的诗
郁葱
记住黄芳这个名字至少是在五、六年之前了，记得那个时候编“女诗人作品专号”，读她带着淡淡的感伤的作品，她说自己“无语凭栏”“低眉行走”，于是就记住了她和她的诗。后来知道她与另外一位诗人刘春结为伉俪，记得当时曾经在论坛上为他们祝福。
收到她最近的新作，第一首诗的题目我就喜欢，“一直很安静”，喜欢这样的诗句，喜欢这样的状态和心态。许多时候我读诗就是读作者的一种好心态。一直觉得黄芳是一位冷静而内敛的诗人，她写诗的时间不短，但与那些善于制造“声音”的人相比，黄芳引起我们关注的更多地是她的文字。她的写作较少掺杂诗之外的东西，这原本应该是一个诗人固有的风范和心态，好的诗人都是这样。我说过，写诗是为了让我们心态、状态都好起来，如果写诗让你很躁，很闹，很压抑，很急迫，很偏狭，很芜杂，很惶惶不可终日，那你写它干什么？黄芳很沉得住气，很沉稳，很踏实也很松弛，这样写出来的诗一定有魅力。
黄芳的这一组诗中，最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她写情感的作品，比如《如果幸福是一种沉下来的哀伤》：“你说爱。/我说今天北风比平时斜一些。/春天正在路上。/花儿正慢慢地红。//你说，难道不是爱吗。/我说，为什么这手越来越冷了。//也许不会有伤害。/但天色很快就暗了。//你说，至少，是爱一些的。/我说，冬天可以看到月亮吗。//如果有此岸和彼岸。/如果幸福是一种沉下来的哀伤。”读她的诗歌，要读她的细节、场景和情绪，也许那些场景曾经也在你的身边，而她的感受却是新鲜、空灵或者浪漫的。“你说，难道不是爱吗。”这样纯挚的反问句最能打动人感染人。她的诗总是笼罩着一种浅浅的忧伤，那些诗句在克制的表达中散发着暖色和亮色。她的诗都不太长。那些短促的句子，使我们阅读的语速不由自主地也放慢了，让人沉浸在她创造的语境中。
她多次写“风”，她在感受那种难以把握、飘忽不定的生命的无常和短暂。“他把传说的距离缩小，再缩小。/窗外的木叶沙沙凋落，她不再说冷。/一场无法抑制的热爱，/一场突然而来的悲伤和温暖，就要发生。/就要把她的今生覆盖。//多么短暂啊。/她转身。/某个房间，幕布降落，灯光熄灭。/眼泪很已奢侈。拥抱是前世的。——她一生的台词就要念完。/他一生的热爱，就要被风带走”（《今生，或前世》），最后两句像是箴言。在《9月》一诗中，她写道：“一些风已经变凉，/一些事物已经枯萎。”在《只有风是值得期待的》一诗中她对风有了更深刻的诠释。她说：“一棵枯枝上开出青春的脸庞，/都需要一场风的暗示。”这些诗句很细腻，但与众不同的是，她的细腻中有过滤后的质感。
“天黑了，灯亮了。”
流水边的石头，
注定要在一阵突如其来的清凉里
张口说话。
“天亮了，灯熄了。”
落花上的蝴蝶，
注定要用最轻的一次振羽，
扬起隔夜的尘埃。”
这是黄芳一首题为《注定》的诗，她诗歌的基本色调是冷静，沉着的，但并不让人感到压抑，不让人感到窒息，她的诗句总有明亮也总有温暖。这样的写作恰恰呈现出了诗人成熟的技艺，当然也包括她带给我们的诗的节奏感。而当我们读到这样的诗句：“你用温暖的手按住厌倦、离别。——按住生活压下来的沉。/多么轻的端详啊，我在你衬衣的第一颗纽扣，/听到了生命里最温柔的低音。/我返回了最初的纯净”的时候，就会被她的抒情所触动所撼动，即使她总是低声的，像与自己平静地对话，但那种隐忍和潜藏，依然是打动读者的最重要的理由。她写爱，写悲伤，写苦难，都用一种沉静的笔调，这似乎成为了黄芳的风格和性格。这种风格可感而可信，让人很快接受她的安然和安静本身带来的诗意，我被她的诗句感动是由于这种安然和安静也是我曾经的一种诗歌理想。
而创伤必须保持桃花的鲜艳。
我已经不再纯洁。
当细节以最强大的力挥霍黄昏，
压迫暗下来的光。
我被细节所压迫，
顺势倒下。
而创伤必须抵达隐忍的内核。
我已经不再自由。
当内心的阴影蔓延成疾病，
散布谎言的天使羽翅既沉又轻。
我被弃于废墟上，
悲哀天衣无缝。
而创伤必须拥有流水的光滑。
我已经不能再给予。
当时光以宽阔的方式抒写离别，
抒写一个身体带来的阴影。
我被时光挟持，
满面泪痕。
而创伤必须隐忍、光滑而鲜艳。
我已经不能再爱。
当你抵达、转身、消失，
留下细节、疾病和阴影。
我失去了纯洁、自由和给予的寂静无声。
我不能再爱。
这是诗人的《我已经不能再爱》，我觉得这是她的这组诗中最有撞击力的一首，如同她引用薇依的那句话“一颗纯洁的心会自由地给予，自由地爱，直到它受到创伤。”这些诗句不再单纯不再矛盾不再平衡不再节制，她执拗而直接，使我们感受到了现代女性潜藏着的复杂的心理：生存和爱是她们内心承受的最大重量，面对这一切的时候，她们便不再选择那些隐晦和对立的词语，甚至不惜失去内心世界刻意的平衡。
黄芳在她的诗观中说：“对于我来说，诗歌是细，是慢，是静。是一种安宁美好而又忧伤的气息。我最大的愿望，是让这气息能更长久地在我的生活中停留。”这与我对她的理解很吻合。我总说：“不在于谁走得更快，而在于谁一直在走，在于谁在一直在好好走，在于谁能一直走到底。”有了这种自觉的意识，有了那种“安宁美好而又忧伤的气息”，便注定会成就一个出色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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