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诗人兰雪相遇是在2006年8月,还是因为她的一首《静听晚钟》的诗,其中的禅味,让人读后余音未绝。于是急切地向她约稿10首,刊发在当年的《汉诗》上,并在冲动之余,还从比较诗学的意义上,将它与叶芝的《当我老了》、夏宇的《甜蜜的复仇》和杨健的《暮晚》之诗进行比较,写出了诗论随笔《暮晚的钟声》,有时读来也让自己感动。最近,兰雪又赠阅了她的新诗集《雪落无声》,我再次被那禅意所笼罩了,便写下了《给兰雪》的赠诗:“雨声滴落不停/野画眉,在阳台上鸣啭//我正在读着,一个北方的女子/读着《雪落无声》/和她//安静的禅”。
人生的况味要上升到禅境,那是需要血脉传承与自我修炼的。正如兰雪在诗集的后记中所写的那样,她“有一个做教师的父亲,温文尔雅,慈善有加;有一个吃斋念佛贤淑勤劳的母亲。”这就是她得以进入禅堂的背景和根基。可以说,我对禅的认识依然是肤浅的,能说出个所以然来,那还得益于她禅诗的启迪。众所周知,兰雪是高产的,这种高产来自于她“明心见性”对事物本真、本性的彻悟,在盛则溢中,一首首短诗带着禅意从她的内心流了出来。我会常常到她的博客中去感受她的感受,去获得她的灵性之光。《雪落无声》是她四年诗生活的合集,所选的诗并不多,与之写作的速度和容量不成正比,可见其选诗是严谨而独具眼光的。这个眼光也就是禅宗的慧眼。
我是一口气读完了她的诗集。在春雨之中,野画眉在阳台上鸣啭,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二次,上次是前年高考过后一家人等待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时刻,果然儿子顺利地到华东进了大学的重点专业。我有时什么都不信,但大自然通灵,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我还是深信无疑的。此时,在《雪落无声》中,让人如此的惬意、快乐。禅意是不可言说的,兰雪写作是信手拈来,质朴如雪,她在《策兰:是石头开花的时候了》如是表达:“这是圣诞节的前夜/这是大雪覆盖的北国/如果你还想我,就敲一敲/门口的石狮子;如果你不再想我/也敲一敲,门口的石狮子----”诗虽这么写,她的用意在字面上无法理性地按逻辑推论出来,但她的本意我们都能感性地悟将出来,而又不能说透,这就是禅诗“不立文字”的魅力。
兰雪对时间之殇有她独特的深刻领悟。她以《悲歌》哀唱:“她净了净身子,融入夜色/夜色净了净身子,融入更深的夜色/更深的夜色身怀绝技,对这个荒唐的世界,守口如瓶//她就这样,被卡在长长的瓶颈中/慢慢慢慢地,长出牙齿,白发,和一根隐忍的拐杖”。这首具有东方感性的超现实主义之作,行云流水,融天地于一体,从细节的发散到空间的笼罩都自然有加,对时间之易逝落脚到那“一根隐忍的拐杖”,在身影的摇摇晃晃之中,在守口如瓶,沉静得悲恸之时,谁又会不悲歌一曲呢?!兰雪还有一首《小悲哀》则是对空间的变异性和人生坐标的不确定性有了她感性的思考,达到“心如虚空”的境界:“她的身段/光滑、柔软;嘴巴性感、甜美/浑身上下,散发着大海深蓝色的气息/直到有一天/一把刀子发现:大海,在一条鱼的体内慢慢死去”。
历来禅诗都有其自然之美。兰雪曾经入迷地读着盛唐“诗佛”王维和他的禅诗,正如我们在读兰雪和她的禅诗一样。王维受到禅宗思想很深的影响,他的山水诗和酬赠诗中常常透出几分深远玄妙的禅意,他得益于对禅理的玩味与修习,能将禅理化于聪慧澄明的审美之中,融美于禅,化禅为美。他以一位禅者的目光观览万物,以至于他的诗达到了难以企及的静美、澄旷和寂悦。兰雪常常在写出无题诗,以“《》”当标题,在常人的眼里也许这只是一个待定的题目,但于我看来,这是一个虔诚,双手相合的符号。这就是诗人的宗教意识,这个符号,寻遍诗界,大抵也仅为诗人兰雪所独有。在《雪落无声》中,“《》”出现过九次,也就是为数已众的意思,也许这是无意的,但所表现出来的却是有意为之的结果,这本身也是甚有禅意的,像一条佛珠,在时间的珠子上,一粒一粒地玩味,正如她那首《一串佛珠》一样。她还有一首诗《听雨》,是可以与王维的禅诗比美的,像王维抵达了“诗中有画”(苏轼语),空灵而深远:“整个世界/都聋了。它的静,深不可测//一只只/黑木耳,从我潮湿的身体上/长出来,伸向这个虚妄的世界---”。其中“我潮湿的身体”是指腐朽自己,作出自我的牺牲换得深入虚妄世界,探得本真的可能性。
作为禅诗,“直指人心”是其与人共鸣的核心元素。那种拨开谜雾,达到吹糠见米的功效,没有诗人对真理、本真的追求与透视,自省与联系,是无论如何也难以企及的。兰雪的诗《刀子》就有这种力透纸背,撼人心魄的力量:“她擦拭着一把雪亮的刀子/刀子未老,她老了//黄昏的风,吹过来/吹起她,雪白的长发//长发漫卷处,另一把刀子/一闪一闪”。还有她的另一首“《》”诗,依然会将我们带到喊痛而哑然的境地:“祼露些,再祼露些/暗些,再暗些/来,亲爱!/用你那柄小铜锤儿/将这暗的夜,你所钟爱的黑//一锤一锤,钉进,我的骨缝里”。而她从审美层面上,将在无数的人所作的凡事中悟出了她的道,正如林新居在《一味禅(月之卷)》中写道:“禅的体验---从解悟到证悟,必须透过日常生活的深化、广化,坚固之、纯熟之,才能达到大彻大悟,任运腾腾,腾腾任运。”我们来读兰雪的《美发》,看道是怎样在她日常生活中的腾腾任运:“这个下午/我把自己交给一个晴空万里的女孩/便坐于大地中央/打起瞌睡//所有的美好仿佛潜伏了千年/从体内,有层次地长出来//长高一寸/将我弄醒一寸”。
女诗人毕竟是女人。我们可以在她的诗中读到女人的细腻与灵气,执拗与任性。她在《呓语》中出乎意料地提到一个人,对于这个人我也是有其特殊感情的。这也是一首九珠相连的诗,那第五珠:“有的女人,热爱窗子/胜于门。热爱鞋子/胜于脚//偶尔,热爱钱钟书/胜于她自己”。这是一种怎样的况味呢?一个书生门第的子女,爱美固然在先,而热爱钱钟书宁可胜于自己,有了这样非凡的秉性,没有不能成就的事业。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从地滩上买到一本《写在人生边上》,才知道了钱钟书,其迷恋成度也不亚于呓语之人。我是一路读他的《围城》、《谈艺录》和《七缀集》,也开始读本家杨绛的书,直到2006年,送儿子到祖藉地无锡读书,还专门冒雨参观了钱钟书的故居,并在那儿买了《宋诗选注》和杨绛的《我们仨》,不光是为了一读,还为了“钱钟书故居”的朱印。如是想来,兰雪热爱钱钟书自有其必然性,从禅学来说,兰雪这首诗大抵就是幽默禅中的“佛性通诸窍”了!
2008.4.27.1:22在自贡丹桂时代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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