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午的神》
牙缝里
含着一撮儿灰
先于女人
到达山顶
空旷而寂寞的山顶啊
除了石头
还是石头。据说，虚构过史前神话
和一只半虔敬的耳朵
另外半只
攥在一个盲者的手心儿
被那根开裂的拐杖
牵引着
沿着女人
陡峭的心碎声
一路——
敲打下去
2007.1.16
2.《赞美》
面对，病榻上
久病的上帝，她一心想唱赞美诗
象基督徒那样
虔诚地唱——
可刚一开口，就是一阵咳嗽
于是，她只能咳
拼命地咳
空洞洞地咳，整日整日地咳
整夜整夜地咳
高一声
低一声地咳
终于，在上帝咽气之前
咳出一口鲜血
夕阳似的
留在这个世上的
最后一口
温热——
2007.1.21
3.《秘密》
那道蓝色的月光
埋在我的体内很久了
但它不腐烂
不消失，仿佛忘记了自己
只是一道月光：虚幻，易逝，若有若无......
它晃着蓝荧荧的刀子
顺着我狭长
滚烫的血管，一路厮杀
一路纠缠
最后，停在心脏靠左一厘米的地方
凝固成一道
蓝荧荧的月光化石
2007.1.14
4.《圣母》
疯了
这女人疯了
她在和整个世界做爱
和世界上
所有的男人
女人；所有的邪恶与美德
做爱——
并产下一对双胞胎：一个是孔子
一个是尼采
2007.1.11
5.《沉默》
当暮钟敲响的
那一刻，它就成为一片空白
一片语言的空白
你整个地，被它覆盖了
被这片语言的荒凉
覆盖了。挣扎
绝望之余
你可以拥有众多表情
众多天气；也可以什么都不想
什么都不做，就让它
一直空着
空着——
直到石头回到岩浆
河流回到源头
金子开口成为可能
当然，并不排除
另一种现实：杂草丛生
碑墓突兀
2007.1.23
6.《春天来了》
那个叫兰雪的北国女子
只想敲打一首小诗：不赞美，不哀叹，不怨恨......
只是表明一种态度——
世事难测
沧海桑田。她还没老到——
对于“上帝的脸色”，丧失应有的敏感
2007.2.4
7.《假寐》
她在假寐
睫毛上背负的谎言
不停地抖动
她一直——
都在假寐
整个世界都醉了
她不能睁眼
睁眼
是一种罪
长年累月的假寐中
她先后丢失了深呼吸，浅呼吸，野花状的呼吸，阳光味道儿的呼吸......
还有一对梦的翅膀
如今，在似睡非睡之间
作为一种活着的证据
她呼吸平稳
手脚冰凉
2007.2.3
8.《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世界是白色的
我想用它下一场雪
让纷纷扬扬
塞满一个人的寂寞
或者，编织一个白玫瑰的故事
自己讲给自己听
直至，白衣白裙的玫瑰仙子
满脸泪水，突然
挣脱故事
径直走向我
2007.2.13
9.《在橄榄山上》
不打橄榄球
不折橄榄枝儿，一脸鬼气的女子
迷失于橄榄林，夜夜
与一个影子
纠缠
影子，有时象狼
有时象鬼，有时象失散多年的爹娘
更多的时候
象一根弯曲着的真理
深深地进入后
又将她
抛弃
2007.2.24
10.《舅舅的脸》
碎了
彻底地碎了
这是大年初二，我给舅舅跪下的一刹那
碎的
为了
证实，这种碎
身患胃癌的舅母
哭丧着脸
来了
深夜
被一团夺命之火
追赶，一脸坏笑的
大表弟
来了
老实巴交
刚刚，死于非命的
小表弟
来了
我试图
找到，那个
挽着裤管，提着鱼网
一直勤劳
永远本分的
舅舅
可伸手一摸
满脸，除了泪水
就是碎片......
2007.2.24
11.《烙印》
“大革命，大革命，大革命......”
八十多岁的农村老人
脑血栓
偏瘫在床。半糊涂
半明白的状态下
唯一
能表达清楚的
一句话
2007.3.23
12.《在尘世》
沉下去
浮上来。如此反反复复
你不是鱼
你不想死，你怕极了
水面上
浮起了一对死鱼眼
死死地
瞪着你
瞪着你
直到你，不知不觉地
成了它
2007.3.18
13.《飘逝》
这是春天
北京的春天
第二外国语学院
广东籍大一小女生
望着中午时分
碧蓝的天空
拍拍，被什么
压扁的身子骨儿
一朵云似的
从十八楼的窗口
飘下来
2007.4.7
14.《》
夜深了
一条月光之河
将她带出很远，很远
她上浮下沉
难以自拨。直至一朵朵虚幻之花
打着旋儿，沉入水底
体内钉钉子的声音
一锤锤传来
2007.4.4
15.《童年的婆婆丁》
那么多，那么多的婆婆丁*
从童年里，一下子，冒出来
摇晃着金黄的小脑袋
那么多，那么多的穷孩子
从这个午后，一下子，冒出来
摇晃着黑瘦的细胳膊
挖哦，挖啊
五分钱一斤的干婆婆丁
可以变成铅笔，橡皮，作业本，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挖哦，挖啊
南洼，北洼，东洼，西洼......
蝗虫似的穷孩子们，一阵儿风似地掠过
整个春天，一下子，憔悴起来
注：婆婆丁*，山东方言，学名，蒲公英。
2007.4.19
16.《爱》
是这样么
有人在我胸口，用刀子
划了一横
是那样么
有人在我胸口，用刀子
划了一竖
爱，是这样
是那样
2007.5.17
17.《听雨》
整个世界
都聋了。它的静，深不可测
一只只
黑木耳，从我潮湿的身体上
长出来，伸向这个虚妄的世界——
2007.6.20
18.《新闻播报》
这里，刚刚发生了一起9.9级的大地震
震源：良知
震中：一颗尚有余温的心
受灾面积：从五脏六腑，向四肢，向周身的肌肤、毛发
乃至整个后半生，迅速裂开……
2007.7.6
19.《海之恋》
几条波浪线
一瓶蓝墨水。海，就汹涌起来
那是年轻的时候
现在，她老了
越来越倾向于简单
热衷于回忆
记忆里的海，渐渐凝固成一粒薄薄的药片
淡蓝色的
夜晚
发出些微的光
只需放在舌尖上
轻轻转动，世界就安静下来
2007.7.8
20.《奥秘》
在一条河流上
画鱼：一条太孤独，三条太危险
那就画两条吧——
一大一小
一强一弱，一红一黑
看起来，和谐而完美……
突然，一条鱼
间歇性窒息——我知道其中的奥秘
2007.7.21
21.《吹泡泡的小女孩》
从小到大
仿佛，一直活在泡泡中
她喜欢吹泡泡
喜欢吹出一个个泡泡：大的，叫王子；小的，叫公主
或者，反过来
她的王子
和公主
经常玩，“破碎”的游戏
2007.8.1
22.《一个咸味十足的女人》
她曾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女孩
体内蓄满了生之泪水
经过生活的
一次次
脱水
终于，变成一粒盐
如今，放在生活的坛坛罐罐中
有些潮湿，有些晃眼
尝一口
厚咸*
注：厚咸*——山东方言，非常咸非常咸的意思。
2007.8.6
23.《住在童话里的日子》
小侄子在退牙
我尚能啃嫩玉米棒子，吃苦茶
我们住在童话里
在村头，一棵老枣树上
安家——
我们把小身子吊在树梢上
想红就红
想青就青。半青不红的时候
摆祭品，烧冥钱
为天国里的亲人们
过节……
我们什么都不怕
就怕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竿
突然，从现实的天空
劈下来
2007.8.26
24.《磨损》
我的理解是：
那个叫兰雪的女子
在时间中
站得太久了
即使不被自己、丈夫、孩子、学生等等
超负荷
使用，也会慢慢变得不中用了
她体内的零件
一个个，开始锈蚀，松动，滑丝，老化……
年复一年
日复一日，直至整座机器的瘫痪
而是否超负荷使用
惟一的区别
似乎，仅仅使用寿命的长短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
真正的机器报废后
可以回收
可以再利用
兰雪回收后
只能变成
一把灰
25.《反叛》
从小到大，兄妹五个中
我最象母亲
这让我欣慰
又悲哀——
欣慰的是
母亲的血脉得以延续；悲哀的是
这种由外表到骨子的相似：譬如，传统；譬如，守旧；譬如，恪尽职守；譬如，任劳任怨……
正是我
目睹母亲的一生后
一直——
反对的
2007-10-13
26.《花喜鹊》
着魔似的
在我的头顶，叫了三天
一直不肯落下来
等我抬起头
慢慢变绿
从体内，伸出嫩绿色的枝桠
那只花喜鹊
早已不知去向
2007-10-8
27.《回归》
那些猴子
那些大象，那些老虎，那些孔雀……
一一远离
整个下午
我都在洗澡
形而上的莲蓬下
世界很小
水珠很大
不胖不瘦的一节莲藕，灵魂出窍之前
渐渐露出三分白
2007-10-7
28.《小站》
在南方
在北方
在东方
在西方
在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许多年来
它静静地荒在我的怀里
就象我荒在爱人的怀里
深夜
偶尔有人
在这里，上车
或者下车
车轮
摩擦钢轨的声音：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2007-11-25
29.《复活》
一盆去年的水仙
枯死在初春的阳台上
经过一个春天，一个夏天，一个秋天
一滴水
一粒肥，甚至
一个眼神儿，也没得到过
入冬后，又活过来了
——就这么简单
2007-11-28
30..《忏悔》
我曾愚蠢地算过一笔帐：
从十八岁
工作之日起
不吃不喝，工资如数全交
也得二十年的时间
才能还清——
父母花在自己身上的
最基本的
抚养费
问题是——
二十年来，我又吃又喝
并且还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问题是——
我的母亲
那位纯粹的中国传统女性
十几年前，已撒手西去
问题是——
我的老父亲
除了吃点儿
喝点儿，连衣服
都不让给他买
总说自己有退休金
问题是——
这一切
一切的，小小算计里
并不包括：滴水之恩
当涌泉相报！
2007-12-13
31.《彼岸》
我举起一把锤子
和一枚钉子，构成某种紧张关系
锤子就要落下来了
锤子已经落下来了
锤子，重重地发出一声闷响
钉子，轻轻地发出一声尖叫
其实，这只是我
站在彼岸的设想。真实的情景是——
锤子一直没有落下来，钉子一直没有叫出声来
2007-11-12
32.《类比，或者联想》
或许
你看到过这样的情景：一只毛鸡
被紧紧捉住翅膀
一把黑剪子伸过来
在鸡脖子处
一挑
气嗓就断了
然后，往拔毛机里
一扔
一会儿的工夫
一只血淋淋的白条就出来了
这让我
常常联想到
一个同乡，说来
还小我几岁
他不是诗人
也没念过几天书
甚至，不知道何谓诗人
何谓活着的意义
他所知道的
大概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也许是
再也无法忍受
人世——
这座无形拨毛机的摧残
也许
还有其它原因
他也象某些诗人
某些所谓懂得活着的意义的人们一样
在七八年前的一个冬天
或者，秋天
自己捉住自己的脖子
用剪子
就那么
一挑——
就挑断了自己的活路
2007-11-27
33.《外婆的影子》
我得承认：那座独木桥的影子
独木桥上，外婆背着我
一寸，一寸
爬向对岸的影子
落入村后小河的刹那
卡进一个乡下小女孩的骨缝里
外婆去天堂的路上
带不走它
秋风也不能
什么时候
时光老得骨质疏松
牙齿脱落
而我的骨缝里，什么也卡不住了
就是我——
把影子还给外婆的时候了
2007-12-5
34.《小悲哀》
她的身段
光滑、柔软；嘴巴性感、甜美
浑身上下，散发着大海深蓝色的气息
直到有一天
一把刀子发现：大海，在一条鱼的体内慢慢死去……
2007-12-3
35.《今日小雪》
雪花状的
星星点点的
甚至，还可以说
莫须有的
伤感
从天而降
相对于去年今日
我不想——
对神撒谎
2007-11-23
36.《恍惚》
我相信——
黄昏时分，沿着大街小巷
叫卖温暖的那个小贩
是我的亲戚
他的货架上
堆满了冬天的阳光，蓬松的棉花
和新鲜的炊烟……
沿着深深的小巷
他的背影，一摇一晃
不断地提醒我：多年后会有那么一个冬天，那么一个人……
2007-11-16
37.《拨野菜》
去去菜、青青菜、苦菜子、婆婆丁……
见什么
拨什么——
婆婆丁能卖钱，去去菜能蘸酱
青青菜蒸得玉米面菜团子
又香又好吃
就数
苦菜子
苦——顶着娇黄的小花
是小山羊的最爱
老祖母午后
坐着蒲团，纺棉花
小山羊吃一口
“咩”一声
2007-10-21
38.《故事，或者真相》
有这样一个故事
这样一个人：人间蒸发半个世纪之后
突然以空降的方式
返回地面
他不知道
在这期间，他的遗腹子
被贴过几种标签：烈士遗孤，黑五类，台属……
也不知道
他的前妻，那个可怜的小脚女人
究竟最缺什么
临别前
当他小心翼翼地提及这个问题
可怜的小脚女人说：“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你！”
2007-12-9
39.《风在吹》
从我开始
从2007年的圣诞开始
向北，向北——
吹过科尔沁大草原
吹过西伯利亚
吹过该吹
不该吹的地方
在它掉头之前
总有一部分融化
或者冻住
2007-12-13
《月夜感怀》
那个私藏明月的人
一路逃跑，一路销赃
碎银似的月光
洒了一地
“捉住他”
“捉住他”。人赃俱获之前
他将手轻轻一扬
只是轻轻一扬，就将明月孤零零地抛到空中
2007-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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