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的李云
——兼评李云诗集《最美的神》
作者：黄钺
1
李云以爱情诗见长，其发表于2005年《诗刊》7月号的《为一块石头忧伤》，可看作她的代表作。
“我相信，我在前世一定死去活来地爱过，而我爱的那个人，今世，并没有与我一起来到这个世上。”
嘿嘿，李云却是以这样的自白，解释了她的诗歌，以及生活。
我是说，李云的诗歌是激情的，李云的生活，却是平静的。意外否？
与李云相识在宁夏，那年我们有幸一同参加了诗刊社的第二十二届“青春诗会”。在沙坡头，她与丈夫笑眯眯地在流沙中行走并相互“牵连”着的样子，至今仍让我记忆犹深。在西夏王陵，我记得还给她拍过照片，并勇敢地伸出手，把在草地上起不来的她拉了起来……
这一切，回想起来，都让我觉得，李云，其实也是一个“可触可摸”的，并生活在现实之中的女人。
果然，翻开她的诗集《最美的神》，一番搜索后，我终于发现了躲在爱情诗之后的那个女子，多么的似曾相识：秀发披肩，身材婀娜，带着诗人与生俱来的忧郁，头上插满鲜花，在中国山东的某个地方，整日与另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电，为伍……
2
我为什么心软体软
他们为什么不是江洋大盗
他们为什么 只是小偷小摸
他们为什么只偷几块铜板几米电缆
他们为什么不去抢银行
为什么不去偷珠宝店
他们低着头，他们被迫脱掉鞋子
腊月二十三，小年了，他们还赤着脚站在厂门口
他们啊，他们是谁
他们是附近村庄的农民
他们是干一个月不如偷几块铜板能挣钱的民工
可是他们，有时比抢银行更罪加一等
可是此时，我为什么心软体软
软成一截海水
这人间有说不出的苦涩，你就别说
回到家我脱掉鞋子
地板上，我站了很久很久
李云是一个电厂的工人。一个弱女子，整日与一种愤怒时才“电光火石”地一现的神秘事物为伍，真有一些诗歌的味道。
而“捉贼”这种事，估计不会是李云的业余工作，但捉到了贼，李云的业余心情，却从诗歌的伤口，全部泄露了出来。
最后两句，让我爽快地在诗的空白处，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好”字。也是这两句，让我把这首诗，放到了评论的开头。我觉得，正是这一点，才像一块璞玉的擦痕，悄悄地裸露了一个诗人，纯正的质地。
但有多少人，却忽略了这一首诗？
接着，我们再看一首《野地》。
野地
偶尔飞过的几只乌鸦，让我想起
这里曾是一片野地
如今一条起伏的高速公路
削平了那些坟头……2006年大年初三
当舅舅把我们送出怡心嘉园
送进电厂新村，一路上
我看见车窗外，尽是白杨树空空的枝桠
而停在半空中的鸟巢
盛满积雪，侯鸟们飞走后
那些悬而未解的
身世之谜，在风中摇晃不已
《野地》给我们展示出的是一幅这样的画面：新建的一幢幢宿舍楼，车窗外一棵棵落尽了叶的白杨树，天空灰暗，前些天还刚刚落过雪，而白杨树的枝丫间，一两个空空的鸟巢，被风吹着，萧索而苍凉……
最后的一句：“那些悬而未解的，身世之谜，在风中摇晃不已”。诗意浓郁，空阔而含蓄，让我品味再三，感慨不已。这句透露出的，是一个诗人，尤其是女性诗人与生俱来的忧郁感，面对着曾经的那片野地，面对着这些空空的鸟巢，一个终于有了新家的人，却感到了自己的心，依然是空荡荡的……
这两首诗，都让我们看到了李云爱情诗之外的另一面：真实，日常，有着一个诗人与生俱来的悲悯情怀，与那个爱情诗中“空幻”的女性相比，有了可触可摸的真实感，相比之下，这个李云似乎与我们更接近一些……
3
冬至，兼致妈妈
你爱我的方式——
是早餐你给我端到床前
是早饭后你买来羊肉白菜独自一个人做着肉馅
是十点半了你还不让我起床
是午饭后我把头埋进你的怀里又睡着了
是晚上我们一起看着电视
是你突然转过身
对你的女婿说：云就像小北，长不大的孩子
走过幸福呵
冬至了，我迷迷糊糊温温暖暖在人间又活过了一天
消耗着粮食和爱
也许你会感到吃惊，这首诗中的李云，竟然是如此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以至她自己也感到了：迷迷糊糊温温暖暖在人间又活过了一天，并“消耗着粮食和爱”。
诗歌之内，我为李云有这样的一个妈妈而感到幸福。
诗歌之外，我却感到了气愤：这已是溺爱。
这是真实的李云吗？还是虚构？
总之，这又是李云的一面：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这个李云，与我们是否又近了一步？
4
接着，我们再来看一看这首颇有点惊世骇俗的《十个妓女》：
十个妓女
别说我有多纯洁
多情的、绝情的公子哥们和太太小姐
你们当然看不出
我的骨子里
养着
十个妓女
那些飞翔的
那些放荡的
那些妩媚的
那些尖叫的
我的……
十个姐妹
十个妓女
身体里下着倾盆大雨
可是聪明的
你们别想带走任何一滴
这首诗的题目可能会让你感到吃惊，但别想歪了，这首诗一点也不淫荡，更不爱情。
这仅仅是一个女孩子坦率而骄傲的、本性的流露。
当一个姣美、穿着前卫的女性从我们面前白天鹅般走过，我们可以瞪大眼睛，可以流口水，但别忘记了：也只有“一无所有。”
她纯不纯洁，放不放荡，与你，与我们，有何相干？
哈哈，此诗又让我们看见了作者的另一面：一个顽皮而花枝招展的李云，怀抱着一束鲜花，蹦蹦跳跳地，走过了我们的面前……
5
红叶小檗
我想不起，她是叫红叶小檗
还是叫小叶红檗
我只记得夏天时
她的叶子暗红、小小的
很别致，是我们山东
不曾见过的那种。她来自安徽黄山
像一个外来妹，无精打采地
站在一群冬青中间
等着风来
吹一把，雨来打一下
鸟来啄一口。刚来时
她不服水土，死过一回
后来，花匠搬来黄山水土
她就活了
活着，也不见得开心
反正她是
死过一回的人了，对什么
都无所谓
这首诗与其他的诗不同，既不是爱情的，也不是日常的，它竟让我们看到了这样的句子：死过一回的人了，对什么，都无所谓。
这首诗让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怎样的李云？
似乎她也如我们一样，也曾有着不幸，平俗，和历尽沧桑？
一个“立体”的李云，终于慢慢地显露。
但，我们还要继续看下去，还有一首诗，是我们审视另外的李云时，不能忽略的。
6
那就是：
站在这里
站在这里，我不会一叶障目
该迷恋的我依然迷恋
不屑的还是不屑，看着窗外事物高低起伏
一波一波涌向远处
我多么心平气和，我爱上了这样的生活
我越来越宽容了，我的心
能盛得下乱石、山岗，甚至能安放一轮
漫无边际的月亮
“站在这里”的“这里”，所指何处？我们似乎不必细究。
重要的是最后三句：“我越来越宽容了，我的心，能盛得下乱石、山岗，甚至能安放一轮，漫无边际的月亮。”
一幅宽阔，浩大的画面，瞬间就从我们的面前展开：无边无际的山川，一轮冉冉上升的明月……
我从不相信，一个内心不包含“天下“的诗人，会走得很远。
尤其是一个写爱情诗的人。
这首诗给我们展示了一个诗人内心的成熟、宽阔而深刻！它也让我们明白了李云为何能写出了很多动人的爱情诗篇，而我，也不再为她感到担忧，她前面的路，必然是与“世界”相连的！
但在本文就将要结束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想多说两句。（也许，这才是正式的批评？）李云的《最美的神》是一本长达几乎三百页的“大作”，在其中，我看到了许多让我喜爱的诗作，但无可否认，任何一个诗人都会无可避免地写下过一些“次品”，对于一个高产量的诗人尤应注意；对于一个以爱情诗为主攻方向的诗人，似乎更应引起警惕。因为，爱情诗太“容易”写了，因而——也太难写了！
李云的激情与魔幻是其特性的一面，但总让我有一丝在看一个诗人走在钢丝上的感觉。所幸，此书之中，也能让我同时看到了一个行走在地面上的、另外的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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