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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蕾是谁(小说)
作者:李云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1715  更新时间:2009/10/25 22:16:45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大块的雪花一阵阵拍打着窗棂:呜呜,呜呜……房间内暖风鼓荡,漩起大块的浪花,时刻想把我淹没在看不见的涡流之下。我看见窗纱飘荡,上面那些美丽的提花突然扭曲着发出一声怪叫,就像我一阵耳鸣……这样一个冬夜,我坐在电脑前,大脑间一片空白,仿佛倾刻间就疯掉,我又一次在电脑上打出了这个名字:雷蕾。



白晰的脸蛋,高高的马尾辫。粉色的衬衫。我看见的雷蕾,总是穿着那件粉色衬衫。我看见那个下午,雷蕾一直在轻轻地穿过走廊,走进高三级7班。又是一阵躁动,又是男生的口哨声……那个下午,那一声声的口哨,像鸟鸣,此刻穿过10多年的岁月,又击穿了我的耳膜。谁在吹口哨呢,雷蕾朝后排的男生暼了一眼,轻轻坐下……隔着10多年时光,我看见了雷蕾。满房间里波光闪闪,到处是雷蕾的影子。那个叫雷蕾的女孩子究竟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夏天,校园里开遍了夜来香。晚自习时,雷蕾总是捏着两朵夜来香来到教室,她摘的夜来香有时是紫色的,有时是黄色。雷蕾喜欢对着夜空说话,她说话时,会看见那些星星噼哩啪啦,爆出火花。那个晚上,雷蕾对我说,她感觉自己要大病一场了。她还对我说,她小学的同学死了,是从山上掉下摔死的。她说,自己的弟弟也死了,那么可爱的小弟弟,竟然患了脑膜炎。脑膜炎很可怕吗?竟然带走了弟弟……她说她初中时那个同学,夏天在水库淹死了,她说昨夜她又看见他了,她喊他鹿。她说她喜欢鹿。鹿也一直喜欢着她,她是鹿的公主。



她说这些的时候,我是她身边一丛夜来香,我有时听得懂,有时不懂,我只是听着,不说话。我只是盯紧了雷蕾,这个女孩子很美丽,只是有些苍白。她轻飘飘地站在我身边,我真担心来一阵风会把她吹走。我盯着雷蕾,那时,我眼睛里含着一汪露水。我相信从那个时候起,雷蕾就病了。她问我:为什么我一走进教室,就有男生冲我吹口哨?我哪里不好了?



因为你美。好多次我都想告诉她,可是我长不开口,我只是在月光下忧伤地看着她,我的眼睛里有一滴露水。我怕那滴露水滴下来,突然打湿雷蕾。那个晚上,雷蕾没去自习。雷蕾收到了一个男生的情书,9页。雷蕾不说话,一直坐在花丛里,坐在我身边。后来雷蕾哭了,雷蕾哭出了声。



雷蕾哭的时候,听见爸爸啪的一声,又摔碎了一个碗。你哭,你哭!再叫你哭!妈妈的小木棒又打过来了。那时,雷蕾只有5岁。“嗯,妈妈,昨天刘叔叔抱你了。”饭桌上小雷蕾这样说。妈妈、爸爸、小姨,一家人都傻了眼。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妈妈带着哭腔说她,她到今天都能想起妈妈当时的腔调,雷蕾全身都是冷的。她记着小姨训斥她。爸爸扔下饭碗走了。一会儿,天井里公鸡母鸡嘎嘎乱叫,爸爸摔死了一只鸡。



这次鸡没有吃爸爸养的花,他为什么摔死它呢?5岁的雷蕾不懂。晚上爸爸妈妈打架了,爸爸撕住妈妈的头发往墙上撞,而雷蕾吓得哇哇大哭。爸爸疯了,妈妈也疯了:你哭,你哭!不都怨你?再叫你哭!妈妈的小木棒打在雷蕾身上。5岁的雷蕾,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打她



啊,雷蕾是谁?隔着岁月的波光,我和她一起淹没在今夜的雪声里。雷蕾还在哭,那时她坐在我身边。那时,我是一丛夜来香:我眼中那滴露水,终于滑落了。妈妈,对不起。那个晚上,雷蕾一边哭着,一边从我身上揪下一朵花,揉碎了。我感觉很疼,是心在疼。这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雷蕾的哭声。雷蕾也很少来到我的花丛间了,因为是秋天,花儿不再开。那个秋天很安静,一直到过完那个秋天,我都没再见到雷蕾。我最后一次远远地看见雷蕾,是在一个周末,我看见她坐上一个男孩子的单车走了。那个男孩子很英俊,叫韩阳,我知道雷蕾喜欢他。



冬天来了,校园里没了雷蕾的影子。雷蕾去了哪里?有人说她病了,有人说她疯了。我知道雷蕾会疯掉的,这是迟早的事。哦,雷蕾是谁?我又是谁?今夜我头疼的厉害。妈妈说我十多年前,就叫雷蕾。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个冬天,雷蕾咬掉了手指,今天我的右手小指也缺了一节,妈妈说我就是那时咬掉的。我为什么要咬掉手指呢?啊,我到底怎么了?妈妈,我不是雷蕾。我叫海离,妈妈,快喊我:海离!妈妈,我姓江,我叫江海离……这么多年,我一直对妈妈说着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哭。呵,妈妈,我是谁?雷蕾又是谁?



那天韩阳送下雷蕾,就走了,他一走就是10多年。雷蕾只是隐约记起他棕色的皮夹克,记起他上自行车时洒脱的样子。雷蕾还记起那是一辆大金鹿牌自行车。那天爸爸去了哪里,雷蕾不知道。妈妈呢?好像也不在身边。只有奶奶陪着雷蕾:哦,黑漆漆的老房子。半夜猫叫。好冷的天。



那天夜里,雷蕾突然开口对奶奶说话,那不是雷蕾的声音。那个声音怪怪的,它一定是先吓着了雷蕾。它把雷蕾吓了一跳。那个声音是经过雷蕾的心脏,一直向上伸展,然后直接进入嘴巴发出来的,是雷蕾不可控制的。通常情况下,我们说话是经过大脑,而那个声音不是,它不经过大脑就通过嘴巴说了出来。雷蕾说话时,浑身发抖。她看见老房子里,落下那么多雪花,簌簌地落着,仿佛一会儿就要埋没她和奶奶。



奶奶紧紧地抱住了雷蕾,说:你是哪位老人呵?有事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奶奶的话,雷蕾记得很清楚。雷蕾知道奶奶也在害怕,雷蕾本可以咬住嘴唇不说话的。

可是只那么一会儿,她脱口而出:我是三皇老爷,这是桃花姑。



当雷蕾说出这话时,她看见一只老鼠啪的一声,从房梁上落了下来。正好落在桃花姑的肩上。这时桃花姑,正笑盈盈地坐在雷蕾床前,而三皇老爷则坐在奶奶家的太师椅上,那是一个穿蓝袍子的老人。他们都不像是坏人,可为什么要折磨我呢?雷蕾紧张地盯着他们。奶奶一听雷蕾的胡话,赶忙跪下瞌头。看奶奶瞌头,雷蕾哈哈大笑。雷蕾这一笑,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是像在做梦,或者在梦中漂浮着:一块桦木,顺流而下。



天亮了,是第二天吗?还是老家。雷蕾开始复习学英语,快期末考试了,雷蕾想病好一点,就回学校。可是英语再也记不得了,雷蕾着急发疯,把书撕碎了。透过那些碎纸片雷蕾看见了什么?她的目光直直地,而老房子却是倾斜的。满屋子蝙蝠乱飞,怎么那么多蝙蝠呢?哪里飞来的蝙蝠?雷蕾喊叫着捉蝙蝠。奶奶跑进屋子,抱住雷蕾:好孩子,哪有蝙蝠?快安静些,先睡一觉。昨晚你没睡好,累得看花眼了,别怕……



后来,奶奶去了哪里?雷蕾又不知道了,她是又一次从睡梦中醒来吗?

她突然大叫着:我写诗,我要写诗!

雷蕾在找纸找笔,其实笔就在她的手上。那一定是1989年吧?我没记错的话,此时我望着1989年的雷蕾突然想哭。在那之前,雷蕾就在写那些分行文字了。在那之前,雷蕾读了《诗化哲学》——天呵荷尔德林,天呢诗人之死,诗人之疯!



老房子,做饭的煤棚,那天,奶奶正在煤棚里做饭是吗?那时,雷蕾拼命地找纸找笔,一个声音突然暗示着雷蕾:写血书,快!写下李白!打赌——打赌!李白——李白!

雷蕾找到了一张火纸,咬破手指。当时雷蕾咬的是右手的小指,在那张火纸上写下了:李白。

雷蕾为什么要写李白呢?我们不知道。李白是雷蕾最崇拜的诗人吗?我们也不知道

雷蕾的手指滴着血,雷蕾突然跑出老房子,扑向奶奶的怀抱。而那天,妈妈又从哪里冒出来的呢?雷蕾扭头看见妈妈正在天井洗着衣服。雷蕾的胸前都是血,她那个紫色面包服上都是血……后来,雷蕾休克了。



为什么不送我去医院呢?雷蕾问妈妈,雷蕾今天还在问妈妈。

“那时如果及时送我去医院,我的小手指也不会剪掉一小节了。那时,妈妈给我敷上云南白药,就把我的小手指包了起来。她们说我中邪了,都说我中邪了……”好多年后雷蕾对着电脑自言自语:“他们一天天找来神医巫婆给我驱鬼。家里好热闹……”



今天来的这个女人,是红布岭的。雷蕾一看见她就生气:瞧她那副穷贱样,还来给我看病?她一会说我是泰山奶奶身边的,一会又说我是南海观音身边的。看着奶奶妈妈对她那惟命是从的样子,雷蕾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雷蕾突然光着脚丫跳下床,撕住她的头发就打。雷蕾说:滚,快滚!你还给我看病?我要给你看病!

那个巫婆跪在地上:你老人家别生气,我知道不如你大。我治不了你,自有人来治你。

当她说让人来治雷蕾时,雷蕾抬腿又在她背上踢了一脚。



后来又来了一个神医,后来又走了一个巫錃。那些天,雷蕾家神医天天不断。

后来雷蕾还是住院了。因为雷蕾的手指,因为雷蕾高烧不退。因为雷蕾天天说胡话。

医院里剪掉雷蕾一小节手指后,看还在感染,说是有可能截肢。

要截掉一根胳膊吗?妈妈哭,爸爸也哭。十多天后,雷蕾还是出院了,只因为不想截肢。



这次找到了一个神医,是莱芜方下的,大家都喊他石老二。说真的,他是众多神医中,雷蕾最佩服的一个,雷蕾看得出他很有灵感。他一天天画符,给雷蕾贴在小手指上。这样一个月后,胳膊上那道的红线不见了,雷蕾的手指神奇地好了。所以,没有像医院里说的那样截肢。今天雷蕾如果不说,没有人会注意,她的小手指缺那么一点。这都是那一年发生的事。



雷蕾的手指虽然好了,可人还是不清醒,时时处于梦游状态。那时,奶奶和姥姥轮流照看着。雷蕾喊姥姥泰山奶奶,喊奶奶观音菩萨。姥姥穿着白羊皮袄,白色里子翻在外边,雷蕾可能幻想着泰山奶奶就是那样的吧?很富态。奶奶则穿了青布棉袄,奶奶很瘦,细高个子,雷蕾喊她观音菩萨。这可能与小时候常常听奶奶说,她是观音菩萨的孩子有关吧。



转眼就到了另一年的春天。

那时白天,雷蕾经常指着天上的太阳,对奶奶说:韩阳,韩阳呵……

雷蕾又回到了5岁,她什么都不懂,而对什么又都那样天真。

奶奶总是搂过她来说:那是太阳呵,孩子!老天爷,俺这孩子是不是傻了?

一到晚上,雷蕾就喊着奶奶捉鬼。

桃木枝,黑豆,朱砂,鬼符。

雷蕾真正好起来,是到了那年四月。

那天听爸爸在院门外喊雷蕾,一会儿,他从墙头给雷蕾递来了一只蝴蝶,是那种黑白相间的大蝴蝶,雷蕾很喜欢。妈妈告诉雷蕾,那天是她的生日。也就在那天,雷蕾不再像一只小兽那样,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雷蕾开始看见阳光了。



现在是深夜三点,当我写下这些时,人忽然变得很清醒了。但我很想再问一声:雷蕾是谁?

这样问牵强吗?她纵然是我,又能怎样?这是第七夜,我们在一起的第七夜。韩阳,我高中时的男孩子,他就在我的QQ上,他一会喊我海离,一会喊我雷蕾。他现在的名字叫:寒夜未归人。他是怎样找到我的?我不知道。他现在不可疑。可疑的,是我。



(完)



2008/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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