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清寺
你看,那个担水的小和尚
曾是我千年前的老师
在寒山寺?也许是天台山的国清寺
我记不清了,过了这么多年
我只记得他叫寒山子,文殊菩萨转世;
拾得,普贤菩萨,他的师弟。
我爱他们。在尘世
我累了,就会想起当时的国清寺
想起一千年前
那些往事:在寺院的厨房里
拾得和寒山子
一边唱和,一边作洗刷、烧火的杂役
他们是快乐的人、快乐的神。
那时,当地人
都不知道:他们是大解脱的智者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
他们身边一条腼腆的小蛇,看他们打钟
诵经,我温柔地
低着头,与自己的尾巴游戏
不像今世,我是一个青青女儿
在惆怅里写诗。痴迷香火梵音和佛祖的微笑
搂紧小白马般的儿子
我多么满足!在痛里感恩
怀抱绝瑕水晶
和一颗颗圆润的佛珠,我俯首称臣
偶尔还会想到
一个叫寒山子的小和尚
◎征服
她总是固执己见,这么多年
她一直在镜子里种植罂粟
风吹草低,她迷恋镜子的两面
被虚拟的光线刺穿
穿过层层水银,她皮肤敏感
泛起红晕:长发。猫眼。
不真实的蓝。她仰望罂粟花掠夺的天空
唢呐声如一尾闪电,多少悲欢
多少杜撰的好情节,在一夜之间
被洗劫一空。罂粟花开了
罂粟花落,她只想在镜子深处苟且偷生
无意被隐藏的鬼征服
◎哦,塞勒涅,这些你都不要说破
凌晨一点。我从病床上站起
脱掉大理石的冷,我从你的眼睛里
清点:那些光那些蓝。我用十个指头
把自己,植进一串没落的字母里
我不让我的父母读懂,我不让我的爱人
听到,甚至我的儿子。
我抛弃自己又占有自己,哦,塞勒涅
只有你看见了,我白天的芒
夜晚的刺!我侧身,从痛里抽丝……
哦,塞勒涅,我只有你
只有你,能帮我避开漫天的黑暗
银针落下来,我是多么安详
象一个孩子,我接过你手上害羞的苹果
可是,塞勒涅,我的母亲为什么哭泣?
难道天上下了刀子?
凌晨三点。我看见我正躺在人间的病床上
身上爬满陌生的泪珠,时间的结石
母亲正用一段白绸唤我
那时,我正穿了透明的雨衣,站在窗外
我看见了自己,哦,塞勒涅
这些你都不要说破——
(注:塞勒涅--古希腊神话中的月亮女神。)
2003-9-3
◎被死亡覆盖
一场哗变:树叶被树叶掀翻
是谁在细雨中呐喊?骨节间
滋生一千种痛:沿着脉动的方向
风,掀起另一场暴动
但愿,在血雨腥风
未占领天空之前,在灵与肉
还未被镇压之前
灵魂,抱起苍白的影子逃脱
可是,十字架上的爱情
早已被阴风囚禁,空中洞开一道
生死门……哦,别逃避了
让火之上的肉体,冷下去!
冷下去,在冰点处
失魂的躯体,一片流不出眼泪的
叶子,抱紧绝望的爱
被另一片叶子 被死亡覆盖。
2003-8-29
◎之后,我们说到死亡
之后,我们说到死亡
天就黑下来了,一只只黑蝙蝠
从我们头顶上飞过
一只只壁虎
倒挂在10号楼的楼壁上
那时,风也停在那里
八月的树一动不动
路灯下,我们的影子象传说中的
吸血蝙蝠,从高处突然坠落
其时,我很想换个话题
但,还是沉默了……
2003-9-19
◎黄昏
一只手高过额头,她试图
拉上厚重的窗帘,试图抹去那些
让人烦恼的光晕
在逐渐暗下来的光影里
她独自
坐在一片忧伤的水上
她恍若看见
白色的水鸟,正啄食水中的月亮
痛,爬上心头
她起身,在画布前
画一只水鸟,她想画水鸟
凌空而去的姿势
却画了
一双眼睛,一双男人的眼睛
笼罩四月的黄昏
◎失聪
是无数怪兽的嚎叫
这傍晚突来的风,打翻了室内的静。
那静,瘫坐在杯中
看滚烫的水,上下翻腾。
那时,一只路过的鸟
突然失重。鲁西南大块大块的云
就这样跌落下来。
不能跌落的凉水塔,倾斜在风中
一纸剪影。
眼神不安,游来两尾盲目的鱼
——碰壁,失聪
在一场大风的肋下,伸展慌乱……
◎娃娃果
因。果。悬挂在天堂树上
婴儿,在风中脱离母体
脐带血点滴点滴,少女从哪颗树上成熟?
又回到哪颗树上?黑灯瞎火,过处点点暗伤
骷髅敲敲打打。谁在唱歌?小木马在飞
月光呵月光,拾级而上
偷哭的女孩,握一节枯树枝
摸黑找火,绿袍子的天使,捧一盏小灯
发射一千枚银针。娃娃果
在风中颤抖,成熟地痛
一枚叶子在痛里,扑打着天堂的门
◎艾米莉,我秘密的刺
撕裂那些乌云,我头脑中的块垒
沉重的!迷恋、残酷、执着,一万种声响
呼啸在山庄,你唯一的山庄呵艾米莉
我唯一的爱,如何才能抵达
旷野上,风在辗转,暴雨如注刷新你我
在梦里,谁在引领、在冲突?
把那些爱恨,嵌进骨子里!那些冰雪的
绝望,又刻在哪里?哦,艾米莉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凄厉的雨夜
一张白纸,拒绝容纳黑体的卑劣,在无法排斥的
孤寂中,我还能坚持多久?三十岁,艾米莉
你还是姑娘,而我,已是女人
我是身着旗袍的女人,一尾游鱼,体内疯长的刀刺
是我自毙的唯一方式。而你,艾米莉
我秘密的刺,在那些秘密的眼泪中,
浣洗一个人的名字,一个人手指轻轻拨动
◎疯女人
她把灯芯挑了又挑
屋里还是昏暗,她已经在昏暗中坐了多年
月亮象个小偷,时时在窗外偷窥
其实,她最怕一两声犬吠:
两眼呆滞,她看见贵儿的坟头有那么多狗:
白狗黑狗大狗小狗
她哆哆嗦嗦,抄起木棍:贵儿怕狗!
她说那一夜,她打死了100条狗
◎致丹东
有人说:丹东是自己把自己送上了革命的断头台
——题记
你突然转向
一条道路,绷紧的冬天
在雪地上平躺
你的影子
展动如蛱蝶的翅膀
打开又收拢
我在你身后
独自忧伤
塞纳河的冬天,你来取暖
你把革命者的光荣
埋进妓女玛丽昂怀里
那洁白的乳房
喂养了
你曾经的困惑
我也困惑,在2003年第一场雪里读你
说出秘密深处的秘密
“良心是一面镜子
只有猴子才对着它折磨自己”
我折磨自己
无数影子
在一道沉重的水银里折叠。
丹东,打碎我!
打碎那面镜子,让一千个
一万个“自我”
从碎片中复活
◎奔逃
一匹雪豹,在哪一个点上
奔逃?陌生的拥抱
如履薄冰,最初的雪
捂住最后的光,纯净地
燃烧。我是另一匹豹子
小小的花豹子
孤独地仰望星空,金牛座涌起
彻夜不眠的浪,大水沧茫
只在远方流淌……
◎凝望夜空
当群山向月亮跑去,有谁
在悄悄地
悄悄地指示那水晶的火焰
哪里是光、哪里又是光的翅膀?
谁是这现场见证人,谁是
这流星雨中的殉葬者?
当空中飞过荷马战车
擂鼓吧
那星座上的战神,是时候了……
◎水人
雨水,这来自天堂的泪
用什么样的忧伤
和幸福,一路把我打造成水人?
我是一个水人,孤伶伶地抱紧忧伤的盐
和幸福的泪
听体内的金币叮当作响
为什么一定要放弃?
在最后一场游戏中,在雨中
我与透明的水肌肤相亲。一条失忆的鱼
兀自扇动如水的翅膀:轻盈,空旷
在逆向的风口
水人的泪从指尖滑落
◎美国草
这片美国草,整齐地
长在中国的大地上,那些人工的痕迹
总让我怀疑:草
是假的。我不说话,若无其事地
看天上的风筝,飘呵飘。一个若无其事的下午
就这样飘走了。对岸,桃花依旧
美国草,闪着逼真的眼睛
◎站在这里
站在这里,我不会一叶障目
该迷恋的我依然迷恋
不屑的还是不屑,看着窗外事物高低起伏
一波一波涌向远处
我多么心平气和,我爱上了这样的生活
我越来越宽容了,我的心
能盛得下乱石、山冈,甚至能安放一轮
漫无边际的月亮
◎轻扣夕暮之门
一束青光之后,影子
无奈地躲藏,她躲进暗淡的暮年
用想象中一双干枯的手
打捞青春的桃花
一瓣又一瓣,她剔出命定的苍白
把沧桑浣洗得
艳若桃子。艳若桃子的爱情
以虚拟的芒刺,直逼狂跳的心脏
一只哀号的鸽子,从火光中冲出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年轻的她,点燃一支烟
莞尔一笑中,一双忧伤的手
轻扣夕暮之门
◎点滴
点滴——点滴——
粉红的弥可保
点点滴滴流进我的身体
我的手不再是枯燥的树枝
我的脸开始泛红,潮湿的胭脂
那些泪那些盐那些苦水
浸泡生命的树干
葛藤纠缠着血管
一只啄木鸟在高处盘旋
成群的蜜蜂飞来了
小东西,我的身体不是花园
糖又一次泛滥:17.3? 天!
点滴——点滴——
远方的水不解渴,挖井的人
今夜在隔岸观火
◎樱桃:等待月光
你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僧侣
木鱼声里
扬起白雪的袈裟
你沿着我家回廊
缓缓走动,又站在三月的樱花树下
敲打五月
那些性感的樱桃。噢,圣人
我多想给你让座、上茶、点燃辉煌的烟花
可一转身,我就跌进
你缠绵的怀抱:我是你纵情的桃花
醉在白雪的臂下,等待月光:那声尖叫
2004-4-8
◎幻:男孩
我猛然坐起,周遭是沉重的海水
我必然倒立
抓紧一棵水草,我紧张地说话
上浮。门开了
又是那个男孩
打着赤脚,这些年
就是他,在我的骨骼间咬牙
磨刀;他在我的血液里
制造烟雾,他不知道我就是海——
每一个夜晚,我都把内心的波浪
一再清洗。他不知道有一只黑猫
把我叼来,把他叼去……
我惊慌心悸,海浪在后面追逐
死去的男孩,这么多年,我们都相互依赖
2004-12-9
◎狭窄的子夜一时
这是狭窄的子夜一时
她打开自己,从一朵花的纤细处
吸取前生的香气
光洁。细腻。
她跃出花的纹理,点燃
内部的虚空
她说到疼,流下伤心的经血
绽放青芒。
沿着铁轨的两道闪电,她遭遇
天堂的蒙娜丽莎
穿过一朵又一朵“静”,
她看见了,看见出生时:那窑烈火……
2004-4-1
◎看见重庆
重庆从水声中浮现,不可触动的陌生
在滴水和钟声里搁浅,重庆
雾都孤儿,我看见你用天真用睫毛一次次把我翻动
为此,我有小小的不安
我在白银的枝上颤栗,蚂蚁啃噬花心
打开哪一道门
才能通向你?重庆,我有雪的记忆冰的绝望
我从蓝色水影里把你打捞
我爱你了,重庆,从一滴泪水里凸现……
2004-4-1
◎噢,洛丽塔,我只是自己的樱桃
噢,洛丽塔,那条水做的蛇
已从腰间滑落。它只在梦外喧哗
洛,在零度的声音里
让我们学会拒绝
让我起身,抚摸那片玉质的云
洛丽塔,我试图用目光
剥开那片空旷的水声,那么远的水声
谁能把它钉在墙上?
滴滴答答,洛,那是时间
在墙上打洞。我盯住一阵恐慌
洛丽塔,那时,你正嬉戏在草原上
蛇,钻进草丛。
洛丽塔,涉过空旷的水声
我们手牵着手,摘取身体内的樱桃
噢,洛丽塔,从十二岁
明亮的樱桃,就奔跑在我们的梦中
噢,洛丽塔,我善良的小仙女
别相信那样的鬼话——
谁说樱桃树,吃不到自己的樱桃
谁说,花蛇测不出自己的七寸?
噢,洛丽塔,今夜
我是你秘密的蛇,是自己的樱桃
我照亮了夜!
◎在一声鸟鸣里,我突然阵亡
临风的长裙,拂落阳光的树叶
桔红的淑女包,塞满眉笔
口红和我秘密的手稿,那些
激情燃烧的诗句,和着骄傲的小蛮靴
一起蹦跳——我是幸福的
幸福,如一只春天的鸟儿
高歌一次,又突然沉寂。那些
阴影下的挣扎,如低处的流水,在无声的喧哗里
嗓子已经喑哑。2003年3月21日
一个不同寻常的诗人节
樱花,在风中小睡。而我,走在春天的
大道上,忽然感觉了彻骨的冷:伊拉克的枪声
是一阵风,穿过我的骨缝;波斯湾畔的
空中花园,开满了恶之花……
我不能沉默,可我又能说些什么?
一个诗人的愤怒,是多么脆弱!一个女人的愤青
是多么可笑!我不是诗人
我是一个女人:是贞德?是花木兰?是唐赛儿?
我都不是。在我透明的泪水里,匍匐着一行行
模糊的诗句;在转身而去的背影里
花朵,突然碎在风中。我的心,碎在中东
那些巡航导弹锃亮的壳上,尽管,我不是战士
我是东方一个临风小舞的女子,是一个
写着情话顾影自恋的女人
我不是战士,为什么在2003年3月21日
在一声鸟鸣里,我突然阵亡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