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马蹄莲
今天，我的目的就是接你出生。
房间里阳光明媚。预感十分准确：
我嫁给水的父亲，
生下一堆堆小雪山。
你知道我的特点是不说好话，
面对雪化，我通常一走了之；
我不好玩笑，所以没把你说成我的女儿。
——年轻时，我的名字和你一样白。
你竟然没有花瓣。白色的五月归纳为：
和你一样白的我的丈夫的发，你父亲的白色温柔。
你阅读卡夫卡，阅读西蒙娜•薇依，
而你父亲的另一个女儿
在一旁临摹你作画。房间里阳光明媚。
曾经，我在暗室里一呆就是十年！
所以生下你，接替我的眼睛。
天空万里无云，我等你父亲。
2004-5-12
2.紫罗兰
这分明要涉及到那个市场，喧闹的拐角处
那成群扎堆的黑色阴影。你们不说，这是
紫罗兰的特征，馥郁的香勾引你们——
那片灿烂的杏林和红花，拒绝上演歌剧。
夜，分明要显示一种本能和特性，用来
配合紫罗兰的欺骗。我们都以为
紫罗兰是大片的紫，是牙缝里芳香的紫。
但，都错了——亭亭玉立的
不是花蕊，不是枝叶，不是
花瓣和花香。谁都说不出这些原因，似乎
只是在期待高飞。西坡的那轮斜阳，羞涩地
渗入人群的口，和一朵——白色的紫罗兰。
2005-1-29
3.水仙百合
既然叫水仙，又为何叫百合？老板娘说：
它既像百合，又像水仙。在北环路上，
许多树长得像草；月季，长得太像玫瑰。
许多老人像年轻人那样走着，而
一位老妇，手捧着不久就要衰败的鲜花。
许久以前的雪还躲在角落里，它不甘么？
融化，是必须的；不约而同，是必然的。
像这水仙百合，细枝弱叶，也不是偶然的。
穿过了天桥，下至十字路口。一个少年
装扮成痴情的酒鬼。他说他像夕阳，又像
牧童；他既像半个月亮，又像一位道士。
——美好；青春；少女；与背叛。
2005-1-29
4.六月雪
一场六月的雪，逝于2003年。那时候，
人们喝着酒，踏着萨克斯曲，然后
走到海边，去伸懒腰，捡鹅卵石；
六月的海没有一艘渔船。多年后
有人问我的家乡是不是以打渔为生，
我说我们靠晒盐为生。看，那株
绿色的树又下起雪来，上面一片白，
像一座秘密花园，覆盖了终身。
事隔两年，我又与六月雪相逢。人们
呈出了世态的美，他们到海边去订婚
——一枚戒指，镶嵌着一颗硕大的鹅卵石，
如那早晨的太阳，红红的，若有娇羞。
2005-1-30
5.玫 瑰
所有来自爱情的罪恶都是咎由自取的。
——m.l.f
当不再亲近带刺的肉体，红
成为记忆的腐草，月光上来，打开
人们不能安身的地域。空地上
涌起更多的刺，渐渐地，长成森林……
弹开那滴血。鲜艳的红
必将沉睡。让人们休息、哮喘。
过去，玫瑰园遭遇的几场风雪
已拥挤不堪——那么，让它睡吧。
拥着那一汪咸咸的海水，任凭浸透，
任凭寒冷。天外，又在下雪。雪
要到园中来睡。森林
已逃避了刺，逃避了前来看望血的人们。
2005-2-15
6.芦苇花
十月，蟹肥膏满。这里
是候鸟越冬的栖息地，湿地上
一簇簇芦苇摇着灰白的头——正是
放花时候，叶子开始由绿变黄。
为了食欲，人们结伴到来，
看不到大雁，听不到雁鸣。
严冬，芦苇们支着焦黄的身体；
花，被风吹落——它们
一边颤抖，一边看着雁们
啄食自己的根茎。“雁鸣湖——
黄河，湿地，地球的肺，
我的怀，雁孩。”
2005-2-19
7.马来花
田间，又出现了马来，向日葵般
照耀路人的脾脏。清明，我挎上竹篮，
拿着小剪，去挑剪马来。
然后我被一个比我小十岁的小孩欺负，
她拽起我的辫子，把我拎了起来。
她得意地说：呵，居然可以！
她拎着我走到一群大人面前——
大人们笑着，说清明的马来是最凉的，
清明的坟是最新的。我说——
要本末倒置，要拒绝拒绝。
2005-2-21
8.桐 花
夏天，她们泛滥成灾。城市
走满了这样的亲戚：一些跛着腿的
文雅的公民，蠕动着花样的嘴，
朗诵着聂鲁达和惠特曼。
他们说桐花开了，浪漫的紫
将邀请农民来作客。于是，
农民来了——他们端来笤帚
和凉水，热情招待。
怀念，诋毁了街道的落花。一场雨
洗掉了那些发过誓的人，洗掉了
附属，桐花的紫，以及剩余的劳动。
2005-2-21
9.紫色睡莲
若干年后，我想象我的妹妹
也像她那般美丽——用亭亭玉立的身段
去勾引那些风流才子，像一个狐仙
一扇袖就迷惑了一伙书生。
她最初迷惑的是我，
她引诱了我的食欲。
她呈紫色；
又不差毫厘地理解了我，看破了我。
许多年过后，我想象她成为我的妹妹，
我们一起说话，看月亮；
我们去寺院上香，看她帮才子磨墨；
而后一起跪拜——喜结良缘——同床共枕。
2005-2-21
10.香雪兰
香雪兰：鸢尾，原产南非。
我这样给她作日记：
第一天：我把自己包裹得紧紧的；
第二天：我派出两三个孩子去接见阳光；
第三天：我让六个金黄的女孩去接见我的友人；
第四天：我请几位少女为我跳芭蕾，并歌诵我；
第五天：姑娘们排着队为我画肖像、编歌谱曲；
第六天：一位新娘要出嫁，我去见了她的夫君；
第七天：有三位少妇帮我打扫居室，洗衣做饭；
第八天：许多妇女围着我议论公婆，道长说短；
第九天：这时候，那些额头起了皱纹的女人们
都沉默了下来，忙着奔丧，扫坟。
第十天：她们背对着我，说老了，老了……
第十一天：她们真的老了。这些老感染了我……
第十二天：她们终于老泪纵横，我请来几位先生，
让他们为她们讲故事，唱唱书。
第十三天：这一天，她们听不动老先生们的话了……
第十四天：直到这时，我才花容失色。我捧着瓮
去装她们的骨灰。
2005-2-22
11.槐 花
天空越来越美。在碧绿的森林公园
槐花一串一串，也越来越美。
沉浸在回忆中的人们
指着土路，说：再泥泞一些，这就是一条好路。
旋转越来越美。有些人笨拙，旋转的姿势
永远不能美。槐树林搭建了地图，使人们
不迷路，却走不出去。
风筝越来越来美；它越来越高。它
俯视这片树林，像怀念碧绿的春天。
“花开时候，就取下它们，用来
做饭，蒸菜；打扮明天的小屋。”
2005-4-25
12.含羞草
碰触，柔软的羞涩
从阳光中散开。清晨，一个刚刚怀孕的少妇
惊动我的手指。她微笑地经过一只蝴蝶，
看它毫无方向地飘。
这个春天，我也在无意中怀孕。
是的，我是那么无意。是那么不小心。
我想像，我的孩子
将没有父亲，没有屋子，没有草原和森林。
我害羞地收起我的腹，虽然
没有人能看见什么。阳光
继续铺开，那些收缩的幸福
在阳光中继续散开——直抵泥土的内部。
2005-4-25
13.凤仙花
最起码，凋零已经显示了懦弱。当
残缺的花瓣不停地潜入梦中，附带着
一个酒鬼的“赞美”——美好，
破碎得无影无踪。好像
她们本不该盛开，本不该生长出来。
一个随意的手势，挥去了多月的浪漫。
岁月无根，无枝无叶，无生还的希望。
叶片，嫩绿嫩绿的，在无人问津的草地
孤独地大笑。“走出你的本身，让本身
挨近父亲的坟墓，母亲的关切。”
以及家门前一些破旧的石灰，烂得
不能再捡起的水杉叶——
2005-4-25
14.牡 丹
我对着硕大的花朵说：我要做一件
让骄傲和自私的人们后悔的事情。
但没有人愿意带我去看望她们。他们说
他们害怕我自惭形秽，害怕我
走上美丽的歧途；他们没人愿意
让我过于清晰地看到硕大的缺点
这样生长在一望无际的花瓣上。
现在，我要见到她们——这成了内心的报复。
那些复仇的情绪，连带着睡眠，
一起卷入会客大厅——那是间布满水晶的屋子
一半充满幻想，一半结着冰凌。
这些稠密的内心——被玩耍、戏谑，被快速消化，
但是，它们却欢度了无数个通宵——
2005-4-25
15.向日葵
这是我唯一的爱人送我的
唯一的花朵。那时候，它们还很新鲜，看上去
像梵高的头发。
这些母亲
还很年轻，她们不得不昂首，却从不考虑结籽。
冬天刚过，水在瓶中温故知新：
游弋，是我的本能。培养，是我的工作。
在现代机器的旁边，辐射物
吃着我的爱人们。那个金黄的、又洁白着的爱人——
憔悴，饥饿；发呆，幻想。
2005-4-26
16.一枝黄花
一不小心，它吞入了祖国的植被。
在那个没有日期的黄昏，星光一点点走来，
黄黄的，呆在人们的鞋里，不肯出来。
它消灭了我的眼睛。在别人
不再珍惜的时候，它退出了市场——
看看，在郊外：谴责，怀疑，矛盾……
那是个美好的昨天，黄花
一不小心入了一味药，一不小心
穿上了新娘的服装——
2005-4-26
17.桅子花
这是用来象征我们的结构的：
洁白与清香；纯洁与迷人。
在含苞欲放之前，它还在倾诉成因与历史。
这隐藏和多变的季节——什么
都已无话可说。春天
忘不去春光。至今——脚步
仅象征了一朵花的经历、委屈。但
它说不出一切。一切都有太多的理由。
——在巨变的理由中，桅子花香气逼人。
于是，所有人都软弱了，仿佛一个酒鬼
又遇见了酒，和酒的情人。
春天就要过去。它还未开放。在
含苞欲放之前，每一个清晨
都有痉挛的信息——不知道东，不知道西。
2005、4、29
18.桃 花
最终遮不住剧情的发展。那些枝桠
一再出墙，又红又美。
蓝天衬托着她们，犹如花开时
人们对她绵软的教训。
雨，是无济于事的，
只有花的内部
才能放出这些流水——让它们奔放，流。
桃花进入到春天，犹如
一群群绵羊进入草地。那些低头吮吸的羊
惊动休眠了几万年的泥土。“桃花
在划船？在进入那片大海？”
当她们在大海中生活，阳光普遍了村庄，
潋滟的——那返回的声音，那
梦中的磁场……
2005、4、29
19.木槿花
十二月，紫色的姑娘要嫁人了。
母亲的目光总是布满疑问，那些
紫色的木槿花，怎么在冬天来到？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
那辆没有车号的出租车旁，一朵
紫色的花不小心踩住了他的脚——
“妈妈，放心吧！
这里，有我在……”
当姐姐生下孩子，哥嫂去了远方，
他抱着话筒，那样说。
紫色的母亲总是听错了话，她记不得
女儿的模样，记不得尊贵的客人。
那些面具已经没有灰了，那个紫色的侄子
把它们倒腾了出来：
爸爸，妈妈，你们看，这多像我的儿子！
2005、4、29
20.悬铃花
我残忍地
将它从山泥中拔下来，让它
生长于我的竹杖上。
“苦命的悬铃花
一生不抬头、不敲钟。”
它结束在柔软的掌中，在迎面而来的风中
把头低得更低。低下去——再低——
到一根草的底部，那雨后微湿的山脚下……
它伴我走了一生，伴我走出了山沟。
——流水，顺着风走。
“我要望见命运的尽头，望见紫色的悬铃
在风中飘摇——”
又被我残忍地捏碎……
2005-5-6
21.水冬花
水——冬——花。他们说
它在水中越冬，在冬天开花。这个名字
像极了我，它包含了一生的坦荡和忧郁。
“水——冬——花——”我轻轻地说，然后
路过它的身边，在它身边蹲下，观看
这些变异的荷叶。
这些亭亭的枝茎，终将要作我的绳索；
这些叶，终将要作我的床；
这些毛茸茸的表面，终将摩挲出一场相遇；
这些未来的花，终将成为我的追求。
水。冬。花。
水——冬——花——
2005-5-7
22.百 合
就知道这些东西不适合病房，不适合
万籁俱寂的冬天。它们依然不适合坟墓
——夏天，廉价的收藏就可以装满小屋：
可以发光，开花；可以下雪，谈爱。
最要紧的，是要煮百合粥，据说
可以养颜——我不管——我只要它能进入到胃，
能记住死亡和残废——
洁白要更像冬天，绿叶要更像夏天；
花瓶要绽放出完整的碎片，罪恶
要在根部糜烂；所有人
要百年好合；好人要祝福好人。
2005/1/29
23.三角梅
在厦门见到她的时候，我想起
三角恋爱。但想不出
到底哪个人，才是多余的。
这样一想，又是几年过去。时间
过得飞快。而情人，比时间来得还快。
那些在冬天喝着饮料和梅的血的人
常在这时
出来晒晒太阳，去友人那里打打纸牌。
时间过得真快。一会儿，就赶上了
城里的情人。他们说：
这朵梅花，在我眼里只是三片红叶相连，
但，确实没有一片是多余的。
2005-2-22
24.跳舞草
接近的时候，她拒绝我的安静。
躁动。让我不安。我必须歌唱，或者鼓掌。
我获得妖娆的舞蹈。植物在发光。
那天，第一次约见，就含情脉脉地转身，
然后请我吃饭，旅行；为我摄影，打伞。
认定这是云端之南的有情人。绿得
发蓝。我天天祈祷：再过几年，希望
她还住在西双版纳。
2005-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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