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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7 白色玫瑰(组诗)
作者:白地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1534  更新时间:2009/10/25 0:09:17  文章录入:admin  责任编辑:admin
·看 见

病房里又来了病人,她一开始
就笑,一手捂着病症;后来笑不起来了,
只好托着虚浮的呼吸,与冷汗交谈。
她看见喜凤也在冒汗,她的紧张和忙碌;
看见爱香,静静地皱着眉——

她们是她的担架。她看见一批又一批的医生,
像诊断一只生病的动物,在病灶上生火。
她们看见她的惊叫,腊黄的脸,和
瘦瘦的白床;看见甲硝唑的功能,继续着
滴落——她说疼,一边又笑起来。

这又是萍水相逢,人间最通用的词
往往与我更相通。我看见症结与四岁的疤痕相邻,
那时候,五分钟的血,说不滴就不会滴了。现在,
医生和护士们看见一批又一批的亲人来看望我:
有的带来蝉,有的付款;有的,一直在手术室门口。


·气 候

这不是病,只是一种气候;麻醉是一种感情。
手术台,灯光使它更像舞台。医生
扶住我,我问:“你为什么要颤抖?”
另一位医生笑了,他按住弓曲的脊椎,开始注射;
他用针尖试探我浑身的表情,直到我一无所知……

后来,我听到有人辞别的声音,而后一无所知;
后来,我看见疲惫的琳子站在床前,而后一无所知;
后来,我说我要杜冷丁,他们就给我了;
后来,我被小孩的尖叫惊醒,而后模仿了死亡;
后来,我无情地催促我的姐妹,让她拯救……

“昏迷是一种状态,它不是病;苏醒只是解释。”
生命,在血管里响起巨大的口号;一如既往。
人们开始搀扶我——一条失去了骨头的虫子,让它
学会蠕动——在命运将它按到墙角的时候,它
站起来了——它说它真的无话可说,唯有感恩。


·探 望

九里山到郑州来看我了,湛河也来了,
还有白龟山水库,和冬日的阳光,春天的桃花。
他们一起来了,来探望一个苍白的物体,
一个以液体维持的生命。床位又小又窄,又白
又轻,像酒后的车轮,载着酒后的哀伤。

“面包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是的,我还怕什么,
怕不再响起的歌曲?怕不曾到来的坚强?
背景,布满黑,像被污染的湛河,水库的水。
我说没地方坐,这时又看见一批重新进来的人,
我的兄弟姐妹们——这么多,这么好,每人

都挽着善良的薄暮。我必须喝水,必须
挪到病床之外,必须到紫藤架下参加聚会,
站着——被风鼓起的睡衣,因为失血,不再害羞。
所有人都谅解了我——夜晚,姐妹
在漂亮的脸上抹着桃花般的微笑,有的揩泪。


·重 复

又是有关花朵。红色康乃馨与白色百合,
黄色包装纸和褐色的黑米粥。不和谐的油画,
与白床单,白枕头,重复,递进。像吃饭,
也是重复的。人们因为惶惑,而接纳
远道而来的陌生。花瓣,重叠的祈祷,也是白。

当安静下来的时候,我听到临床小妹的呻吟。
我把三枝康乃馨放到她床头,看她拥它们入怀,入睡
——梦红了,梦安了,梦湿了……
我突然找到安心的方法,于是把一大把鲜花递给她。
十六岁的腰伤——十六年,是几枝花?

十六岁的安平,想到从未真正安慰过人。
我见她眼角飘下白色的泪水,像一朵未开的百合。
我把姐妹最后送来的鲜花也递给她,并重复微笑:
这里,到处都是白色的影子;把这些鲜红的花
贴到唇上,重复——因为惶惑而接纳的陌生。


·白色玫瑰

已无力擦拭窗台上的雨水。它们疯狂溢进,
带着风吼与沮丧;带着转过身的忧伤,
将左臂弯曲,右臂伸出。
岁月,打下日渐衰老的眼睛,
与水一起奔跑,散步,休闲,娱乐。

一朵白玫瑰躲在一丛白色百合里,溢着雨水;
混合的香气迷乱书本,那些不起眼的补丁,
和水果,营养品,食物,各类药片。
蜡烛燃起了,电话响了,水开了,晚餐熟了;
户外,阳光来了,天又亮了,水退了。

病踏着七月的白而来,伴着巴赫的乐声;
烟缸的颜色始终不太明朗,没人问起原因。
当我又下楼问路,找那些付款的窗口,
花朵们预告着不见,绿叶,白瓣,乌黑的水。
窗台,倒映白玫瑰的脸,碎碎的——当人们转身。


·我相信:
     ——给L.

她只是扛着一付女人的肩膀,牵着一双女人的手。
她只是红白相间的玫瑰,在玫瑰的瓣下,做
逾越而过的一滴露;她只是把色彩赋予了女儿,
赋予成片的等待,和许许多多与我相似的人
——曾经不小心飘来的美丽,为她安抚忧伤。

所有露滴都会遭遇破碎。原谅风,原谅
不蓝的天空;原谅不蓝的海,和海中不蓝的星。
不蓝的人们唱着蓝色的歌曲,抚慰破碎的蓝。
没有一种平安可以说明蓝,没有一种蓝可以缓解
麻醉剂的伤害——过敏,是一种本质。

后来有人说内疚——可那和风细雨
和雨后彩虹?在不蓝的房间,我们一起吃
已经做好的菜肴——豆腐,丝瓜,西红柿,鸡丝。
我相信:它们像她黑黑的眼睛,她低垂的发;
像豆豆和笑笑的羊角辫,她们的花裙子。


·复 活

七月,说走就走了。百合花又败了,常青藤
死了一回又一回。他说我给你送来不死的兰花吧,
不再把呼吸供给死却的尘土。你是谁?
莅临我头顶的白色苍白。那些信笺,信封,和笔
哪一样,写着我的父亲,或者母亲?

下个月,桂花又开满枕边;月饼,欢渡着我的孱弱。
那么多亲爱的朋友,都在葱郁的林中散步,陪着
鸟儿的欢叫。阳光绘遍郑州的大厦,道路;
中原,成为安静的家。七月,说走就走了,
我说苍白是命,大地,铺满葡萄和香蕉。

一夜又一夜的暴雨洗净了树枝的灰,我又看到绿,
摇晃的心情。你把车停到门口,送来水,杯子;
再毫不犹豫地往回走。朋友们都还在呼吸早晨的空气,
你已走到黄昏。你让我把希腊神话移到卢浮宫;
趁着未老,把托尔斯泰复活了……

(写于2004年7月末,术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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